(一)
上次我们提到(点击这里读前文),威廉 · 科利有生之年,完全是被主流抛弃的“民科”,为啥到了21世纪,他又逆袭成了“癌症免疫学之父”呢?
全靠他生了个好女儿:海伦 · 科利(Helen Coley)!
威廉一辈子都在推广科利毒素,海伦一辈子都在推广她老爸。
(图:海伦和父亲)
1936年,威廉去世后,女儿海伦 · 科利整理遗物,希望给父亲写本传记。结果意外发现了她父亲的科利毒素和大量病历记录,但是乱七八糟(再次说明威廉是个烂科学家)。她首先花了几年时间来整理这些文档,同时亲自走访了大量父亲以前的病人,证实了确实有不少患者被威廉毒素治愈。
海伦非常郁闷,这么多重要发现居然被埋没了?
应该让世界知道!
于是海伦开始到处联系专家,希望有人感兴趣。
但这是个巨大的挑战,主要原因有3个:
1:海伦既不是科学家,也不是医生,完全是个门外女汉子。事实上,她连大学也没有上过。加上她是个女人,在专家几乎全是男人的当时,“门外汉+女人”这俩标签,足以让99%的人忽略她说的话。
2:当时化疗刚刚出现,在某些肿瘤里展现了良好效果,主流科学家最爱干啥?追热点!于是大佬们一窝蜂地去研究化疗,对其它东西统统不感兴趣。
3:二战开始了,很多科学家都被调去开展国防战争相关研究,癌症根本不算着急的事儿。
因此,虽然海伦急切地想寻找科学家合作,继续父亲的研究,但无论是找人,还是找科研经费,都处处碰壁。
但海伦坚持了8年!
这8年间,她自学了很多医学知识,整理了更多的父亲文档;她对推广父亲的研究到了痴迷的地步。
(图:到处推广父亲疗法的海伦)
但多数专家并不相信科利毒素。
比如,当时纽约癌症医院的主任罗兹(Rhoads)说:“这件事很有意思,但你首先必须做个患者的详细治疗效果总结。要说你父亲方法有效,患者必须被确诊为癌症无疑,而且除了科利毒素,没有使用过的任何其它治疗方式。”
这些要求其实并不过分,非常科学,非常合理。
但问题是,海伦的父亲是很烂的科学家!不仅很多记录都不完整,连病人样品也搞丢不少。更要命的是,他的多数病人同时都接受过手术和放疗,所以海伦几乎找不到一位病人满足“有完整记录,而且没有接受过别的治疗”这个条件。
因为这些原因,海伦始终无法说服专家。罗兹在被她骚扰了大概10年后,最后实在受不了,明确拒绝了她。
(二)
在外人看来,海伦已经有点走火入魔。虽然不断被拒绝,但她却一直在研究父亲文档,同时不停地给各种人写信。
更重要的,她一直在坚持学习生物医学知识!她绝不是盲目的“民科”。
这样的学习态度,创造了奇迹。
1949年,海伦在给罗兹的最后信中,留下了一句经典:
“目前的证据,显示(科利毒素)是通过刺激网状内皮系统(Reticuloendothelial System)起作用的……”
这句话非常惊人!
因为当时还没有“免疫系统”这个概念,所谓的网状内皮系统,其实就是现在说的免疫系统的一部分。
学术界通常认为,现代癌症免疫学研究的开端,是1959年《自然》杂志发表的关于“使用卡介苗治疗膀胱癌”的经典研究论文。这是科学界第一次使用疫苗来激活免疫系统,从而成功间接治疗癌症。直到现在,卡介苗灌注,依然是治疗和预防浅表型膀胱癌复发的重要方法。
但其实在整整10年之前,1949年,没有大学学历的海伦,仅仅靠着对父亲研究的痴迷和勤奋的自学,提出了“科利毒素是通过激活免疫系统起作用”这个非常超前的猜想。
而且,我们现在知道,这是对的。
(三)
毫无疑问,海伦最初对科利毒素的兴趣,完全是因为父亲。她是为了推广父亲的研究成果而努力。但是当她自学了10来年生物医学以后,她其实已经升华了。
在1950年,她给罗兹写的最后一封信里,说到:“我想再重申一下,我的目的不是要推广科利毒素,而是希望讨论(免疫疗法)这种治疗癌症的新思路。如果能系统性地进行研究,我们就可能节省很多宝贵的时间,同时避免以前(我父亲)犯过的错误。”
这封信,毫无疑问说明海伦当时的兴趣已经超越了科利毒素本身,而是想研究癌症免疫治疗。
正是因为站到了更高的高度,海伦开始转运了。
虽然很多专家不愿意合作,但她成功说服了一些朋友资助她,于1953年成立了“癌症研究所”,一个专门推动“癌症免疫研究和治疗”的非盈利组织。
更重要的是,她吸引了几位有想法的年轻科学家加入,其中最重要的一位,是后来的传奇人物劳埃德 · 奥尔德(Lloyd J. Old)。他后来成为了“癌症研究所”的老大。
威廉 · 科利是“癌症免疫治疗之父”,奥尔德则被誉为“现代癌症免疫治疗之父”。
(图:晚年的海伦和奥尔德讨论)
当奥尔德1958年从医学院毕业,刚刚开始做研究的时候,癌症免疫治疗这个概念刚刚开始。他在后面的50年内,做出了一系列革命性研究成果,发表了800多篇研究论文,极大地推动了基础免疫学和癌症免疫学发展。他没有得过诺贝尔奖,但所有人都必须承认,他是对整个癌症免疫学的贡献最大的人之一。
奥尔德2011年去世,为了纪念他,现在癌症免疫研究领域最重要的大奖之一,就叫“埃德 · 奥尔德奖”。
海伦和奥尔德成就了彼此。
没有海伦的坚持和对癌症免疫研究的痴迷,就不会有“癌症研究所”,奥尔德的研究很可能不会这么顺利。
没有奥尔德的研究和领导力,“癌症研究所”不会发展这么好,海伦和他父亲的传奇或许不会有这么好的结局。
(四)
我们能从威廉和海伦两位的故事里学到什么?至少有两点:
1:主流科学不一定最正确,需要包容。
主流科学界有个最大的弱点,就是喜欢追逐热点。20世纪初,放疗刚出现,对少数癌症疗效很好,于是全民研究放疗,1950年左右化疗刚出现,对少数癌症疗效很好,于是全民研究化疗,10年前的靶向药物,现在的免疫药物,无一不是如此。
显然,科学界需要有包容的心态和环境,要允许一些“非主流”研究的存在,不能一味打压。对于癌症和人体,我们极可能仍然在盲人摸象。谁敢说一定知道真相呢?
但科学值得信任,因为它会自动纠错。
科学和伪科学最大的区别,就是科学是可以证伪的。只要有新证据出现,再主流的科学也可能被立刻嗝屁,再非主流的理论也能立刻翻身。
因此,虽然主流科学随时都可能会走偏,但站在历史的角度来看,科学一直都是向前的。
2:按科学方法验证,是“非主流”逆袭的必要条件。
主流科学不一定正确,“非主流”随时可能逆袭。但前提条件是,“非主流”也必须懂得科学的验证方法。对于治病来说,客观证明治疗手段有效,同时副作用可控,是不变的真理。
威廉之所以沦为“非主流民科”,和他自己不懂科学有莫大关系。他的试验记录一塌糊涂,没人能重复他的试验。如果大家都失败,当然会认为不靠谱。
如果没有海伦数年如一日整理父亲资料,没有后来奥尔德等科学家的严谨研究,威廉和科利毒素肯定已经被世界所遗忘,“癌症免疫之父”的称号更是无从谈起。
现在很多推崇偏方的人,一味抱怨受到了主流打压。殊不知,最根本原因是他们不懂科学语言,无法交流。
不管是50年前,还是现在,想让自己的疗法得到大众认可,唯一的途径就是用科学方法,详细记录,证明疗效。
不然,怨妇情绪再重,阿Q精神再强,偏方就是偏方,注定会被历史遗忘。
除非,你能生一个好女儿。
参考文献:
1:The Toxins of WilliamB. Coley and the Treatment of Bone and Soft-Tissue Sarcomas. Iowa Orthop J.2006; 26: 154–158.
2:https://en.wikipedia.org/wiki/Lloyd_J._Old
3:https://www.cancerresearch.org/we-are-cri/about/cri-hi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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