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活着,或早或晚,都会碰上这个问题——牙龈出血。在中国,35-44岁中年人的牙龈出血检出率为87.4%。
如果任其发展下去,结果很可能是牙齿脱落——中国65-74岁老人中,牙齿缺失比例高达86%。
2017年9月,卫计委发布了第四次全国口腔健康流行病学调查,公布了这组数字。
“通过这一次流调,口腔医学工作者也在反思,为什么会出现中年人群口腔牙周情况较差的状况。这么多年来,开展大众口腔健康教育,很重视青少年儿童这一块,而对中年人群不够重视,加上中年人群因为各种各样的工作压力、社会环境,自身重视得也不够。所以,今后我们要在中年人群下一点功夫。”
——中华口腔医学会第五届理事会名誉会长王兴
牙科医生也常常吐槽:想说服一个人做口腔检查太困难,对方会觉得你就是想赚他的钱。
确实,在大多数人的观念里,牙龈出血、牙龈肿痛、口腔溃疡压根儿不是病,只是“上火”的表现。即便已经不堪其扰,依旧只是个小问题。就如同冬天手背皲裂,不是什么大事,买护手霜来擦就好了;牙龈出血,不是什么大事,买能“治”它的牙膏来用就好了。
在中国就有这样一款牙膏,十多年前甫一问世,标价就高达20多元。在米线才卖2元一碗的年代,以势如破竹的姿态,迅速撬开了市场。它的名字对国人来说,如雷贯耳:云南白药牙膏。
相比海报,你一定更熟悉这一种画风:
民族品牌,“良心”牙膏
这支牙膏到底有多好用?
看看超市里那琳琅满目的牙膏货架,一定有一片格外显眼的蔚蓝色海洋属于它。这支牙膏一年内能卖出上亿盒,年销售额超40亿元。
再来看看广告里的云南白药牙膏,简直无所不能:
2005年,刚进入牙膏市场的云南白药,被定位为一款“全效牙膏”,主打治疗牙龈出血、口腔溃疡、牙龈肿痛、牙龈萎缩、牙龈炎、牙周炎、口臭、蛀牙等口腔问题。一上市便开启了一轮轮紧锣密鼓的营销造势。
这些广告在上市初期迅速提升了牙膏的销量。当时也有质疑的声音:制药公司涉足日化领域,会不会是门外汉?
但在一轮轮成功的营销之下,云南白药巧妙地将“跨界”这一劣势扭转为优势——医药科技的背景加持,顶着“国家机密”、“民族骄傲”这样的光环,创造出一个不同于普通牙膏的新品类——“非传统口腔全能保健牙膏”,巧妙地将自己的调性和竞品区分开来。
我们不一样,我们贵得有理由
从宣传来看,云南白药牙膏就是牙龈出血、牙龈肿痛、口腔溃疡等常见口腔问题的解药。这三大口腔问题加起来几乎覆盖了全国人民,需求量大且迫切,如果花20多块钱就能解决困扰多年的口腔问题,消费者当然愿意买单。
彼时,市场上大多数牙膏似乎 “傻里傻气”,依旧宣传着“防蛀、美白、口气清新”。味道、口感、包装再好,都难以打动挑剔的消费者,解决口腔问题才是真的痛点。
相比之下,云南白药牙膏宣称的“国家中成药3大绝密配方”、“独含云南白药六大活性因子”听上去相对靠谱。至于绝密配方是什么,大多数消费者无暇深究——反正能解决问题就够了。
云南白药敏锐地捕捉到市场需求,摸透了老百姓的心思,开卖没多久便邀请濮存昕担任代言人。
濮存昕,国家一级演员,预防艾滋病宣传大使。他的荧幕形象一直是亲切、稳重的中年大叔,在观众的心目中,他的人设很健康、很慈善、很公益,自然贴合云南白药牙膏的产品定位。
“人到中年,名利看淡了,健康看重了,口腔健康,关乎全身健康,选一支好牙膏,给自已加一份健康保障,云南白药牙膏,让健康的口腔享受生活的快乐,别忘了,给父母、爱人、亲友带去口腔健康的关怀。”
——2008年云南白药广告片,濮存晰出演
上面这段话,成为当年消费者心中耳熟能详的广告词,就连小学生都有模有样地念叨着“人到中年,名利看淡了,健康看重了……”
只请明星代言还不够,云南白药牙膏曾经出了一系列广告,其中有一部是这样的——
镜头前,一名年轻女子在刷牙。
发现自己牙龈出血,旁白响起:
“如果长期牙龈出血,你现在还可以这样刷牙……”
镜头一转:“但不久,你只能这样刷牙”
令人不适的画面搭配惊悚的音乐,
保证了广告的宣传效果。
最后广告语响起:“解决牙龈出血,又快又好!”
2016年,云南白药公司广告费用在国内上市药企中排名第一,2017年刚被爆出的莎普爱思在榜中仅排第10名。我们无法辨别这篇报道的真伪,而且,云南白药公司也不只有牙膏一类产品,但云南白药牙膏无疑是横行牙膏市场的热销爆款。
以上是媒体报道,我们再来看消费者的观点。
随便点开一个云南白药牙膏的淘宝链接,你就能看到这种评价:
图片来源:天猫
消费者对这款牙膏的功效深信不疑。
这么看来,云南白药牙膏几乎实现了全国65000名注册牙医的梦想——让老百姓免受牙周疾病的困扰。
然而,在看到这些好评时,每一位有良知的牙医只能缄默。
敢说话的牙医们
图片来源:知乎
以上是几位牙医对云南白药牙膏的评价。多问几个牙医你就会发现,几乎所有牙医对这款牙膏的普遍观点是:不建议使用。
接下来我们讲讲,为什么牙医都不喜欢云南白药牙膏。
你的牙龈究竟为何出血?
牙龈出血是由牙周病引起的牙龈病理状态,这是牙医们都知道的常识。它对于牙齿的破坏极大,是导致牙齿松动、脱落的元凶。人们常说的“老掉牙”其实并不科学,掉牙不是因为上了年纪,而是牙周病长期发展造成的。
引起牙周炎的罪魁祸首是牙菌斑和牙结石。大量实验研究、流行病学资料和临床观察早已证明:只有清除牙结石、控制牙菌斑,才能治疗牙周病。
刷牙、任何牙膏绝对不可能根除牙结石和牙菌斑。
想要治好牙龈出血,只有通过洗牙,清除掉牙齿上的菌斑结石,牙龈恢复健康,当然就不会再出血。如果是重度牙周炎,还需要进行龈下刮治或根面平整,清除牙龈里面的结石,再通过药物或牙周手术处理牙周袋。
问题出现了:牙周炎是牙周支持组织(牙龈、牙周膜、牙槽骨和牙骨质)的慢性炎症,一般在早期只会出现刷牙出血、牙龈红肿疼痛、口臭等症状。牙周炎可以伴随你数十年,大部分时间里无痛无痒,很多人误以为这是“牙龈上火”。
写到这里你一定明白了,掩盖牙龈出血,就是在耽误治疗时间。
回头来看,云南白药牙膏的原理就很简单了——用止血剂控制出血。
“你看,我们确实把血给止住了。”
其中起到止血效果的关键成分是氨甲环酸,这可不是什么国家保密配方。
氨甲环酸是一种用于止血的处方药。
这让我想起一部日本小说,男主角有一种特殊能力——感知不到任何疼痛。起初他还因为这种超能力沾沾自喜,直到后来才意识到,因为感知不到痛,自己将面临着巨大的危险——正常人只要一感知到痛,就能意识到身体受到了伤害,而他连受了重伤都不知道。有一次,血都快流光了,才发现自己背上插着一把刀。
细思恐极。
正如痛觉之于人类,牙龈出血也是一种警示,就像牙齿亮起的“红灯”。你倒好,一边告诉大家牙周炎有多可怕,转头就把人家的警示灯关了,还让他们自我感觉良好,延误了治疗时机。
牙周炎有多可怕?
前几天我们接诊一名女患者,48岁,正是该享受人生的时候,牙周炎导致许多牙齿晃得厉害,平日咀嚼都成问题,实在疼得受不了才来看牙。
牙龈萎缩,牙齿松动。
朋友早就建议她洗牙,她不敢,怕洗出血,洗完牙缝变大、牙齿松动。
这么严重的患者并不少见——牙医在对抗牙病的道路上,一口牙一口牙地洗;被牙周病迫害的患者,仍旧一个一个地来。
如果十多年前没有云南白药牙膏那些铺天盖地的广告,耽误治疗的患者,大概会少一些。
“良心”牙膏被告了
云南白药牙膏成功了,却不断有消费者将云南白药集团状告至法庭,质疑该牙膏的功效名不符实,要求企业给公众一个合理的说法。
2007年8月24日,北京一消费者认为云南白药牙膏的宣传误导消费者,将经销商和生产商一并诉至北京市石景山区法院。
2008年7月20日,黑龙江某消费者被包装盒上的宣传“疗效”吸引,购买了一支云南白药牙膏,坚持使用20多天后,她的口腔问题并没有得到改善,于是将生产商及售卖牙膏的超市告上法庭,索赔精神损失8000元。
2008年9月与2009年3月,天津和北京的消费者分别状告云南白药牙膏借“白药”夸大宣传。
2010年7月16日,南京玄武区人民法院受理一起诉讼。一消费者声称使用云南白药牙膏后,牙龈出血不仅没有减轻,反而因牙龈酸痛进了医院,认为其有虚假宣传之嫌,便将云南白药公司、代言人濮存昕及超市三方告上法庭。
面对诉讼,云南白药依旧将“国家保密配方”作为挡箭牌,以上所有诉讼都以消费者败诉而告终。但或许是迫于舆论压力,近年来云南白药牙膏的广告用语更加慎重,换成了“减轻”、“改善”等更精明的用语。
云南白药牙膏现任代言人:黄晓明、井柏然
2015年云南白药牙膏广告片段
2017年云南白药牙膏广告片段
这么大的一家企业,在规避被诉风险上,每个环节都做得严丝合缝。只说“功效”,不谈“疗效”,注意事项也标明了“本品不能代替药物使用”。
云南白药牙膏诞生之初,就在日化和药品间打擦边球,在营销中巧妙穿插运用。云南白药官网上,虽没有明说该牙膏能“治病”,但它的产品描述与药品描述非常相似,容易让消费者认为该牙膏能治病。即使后来的广告语更“事实正确”,也难改多年来转移重点的暗示性宣传对大众的引导。
但转念一想,牙膏预防牙周病,确实没毛病——
只要刷牙习惯良好、刷牙姿势正确、定期洗牙,不论用什么牙膏,都能“有效预防牙周病”。
现在再看十多年前的这篇新闻,竟有了点讽刺意味。我们都乐于见到民族品牌的崛起,只是希望企业在设计产品、后期宣传时,能够真正做到以诚为本、公开透明,别赚信息不对称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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