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富
如果不是张口并指给我看,当她说“后臼齿疼痛”时,我没反应过来这颗牙齿到底长在哪个部位。而在我下意识地舔着后臼齿并感觉到它的存在时,我却看到她指着的那个部位并没有牙齿。
早在两年前,她的后臼齿就因难以忍受的疼痛而要求医生拔掉了。牙齿拔下来,发现完好无损,医生因此推断她的牙疼一定不是因牙病引起的。
当时她不相信医生的解释,因为在后臼齿拔掉后,她的牙疼就好了。
只是,好日子没多久,又疼了起来。
依然是那颗后臼齿在疼,但那颗牙齿却已被拔掉了。
这时候,她才承认患了心理病,并开始接受牙科医生的建议寻求心理咨询。
我是她所见到的第五位咨询师。
还没落座,她说:“您是最有名的咨询师,也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这明显是在恭维。我猜,这样的话她对前边我那四位同行也曾说过。
一个求助者,首先求助的咨询师一定是在其心中最优秀的,然后按照咨询师更换的次序而递减。待轮到我,优秀程度只排第五。
处在这种排名的位置,是不能把她的症状(牙疼)放在第一位,而该先问前边四位的诊断和咨询,以及她的评价。
当一位有咨询经历的求助者找到我时,我知道前边那位同行已成烈士,而在这位烈士之前,可能有更多同行前仆后继。
面对这样的求助者,我也可能成为下一个烈士。但我必须清楚,哪怕最后并不知道因何而死,但该知道确保死法须与前边的同行不同。
无法解除求助者的痛苦就势必沦为求助途中的牺牲品,这是心理咨询行业的局限;而不能有效吸取烈士们失败的教训而重蹈死亡之路,却是一个心理医生的悲哀。
局限无法跨越,但悲哀却能避免。
她说,所有的咨询师都认为她的牙疼是一种幻觉,但这些咨询师在各尽其能后却没有任何效果。
“我知道我的疼痛是一种幻觉,英文叫phantom pain;我也知道我的疼痛不在那颗拔掉的后臼齿,而在我的大脑皮层的某个部位。”她说。
她啥都明白。
追问,得知这些知识不是同行的教导,而来自于她良好的教育和无所不知的网络。
“他们只是给我讲啊讲啊,他们讲的我都知道!但我的疼痛不会因为他们的讲解而减轻。您说,我到底怎么了?”
她把期待的目光投给我。
“不知道。”我摇着头说。
我是坦诚的。因为我知道的她都知道了;她不知道的,同行也告诉过她了。
除了“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呢?
这样的回答让她失望,但失望总比失败强。
我告诉她有人知道她怎么了,而且能提供有效的帮助。征得同意,给她提供了某位精神科医生的联系方式,她很高兴地走了。
作为幻觉的“牙疼”是精神病性症状,对她的诊断和治疗不属于心理咨询的范围,及时转诊是唯一的选择。
今晨复习《精神卫生法》,读到第七十六条时,想起了这次咨询经历,感到自己的做法合适又合法。
记下来算是强化,也顺便提醒同行,头脑中有法律意识是十分必要的。
2015-12-21 李克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