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中成才的中医

殷晓明

一九八二年于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系本科毕业，从事中医临床四年后，于一九八六年考入北京中医药大学，师从赵绍琴教授，就读温病专业硕士研究生。一九八九年毕业，后曾就职南通大学医学院从事中医教学与临床二年，于一九九一年调入深圳福田人民医院（现中山八院）供职，直至今日。

医者意也，以意求之，兼可通达也。为医以来，因职所置，未曾分科，所治病种，内外妇儿，口耳目皮，均有所涉，自命全科医生。然妇科疾患、小儿急证及胃肠诸病，所猎颇多，尤其不孕不育，影响小观，每日远近来诊者以十数，每年得育产子者以百计。

不得不承认，西学东渐以来，中医一直处于西医的冲击之下，在这种环境下，中医人饱尝被忽略的滋味。对这种滋味体会最深的，恐怕还是西医医院里的中医科大夫，从设置开始便是附庸。如果你是这样的大夫，是得过且过，心甘情愿做个陪衬，还是发愤努力为自己挣得一片天地？殷晓明大夫显然属于后者。在深圳中山大学第八医院中医科工作的殷大夫，二十年来一直是全院门诊量最高的大夫，院里很多大夫碰到棘手的问题，经常拜托殷大夫解决。

作为一名中医，我的感觉是一直处于被边缘的状态：读大学时就觉得西医先进，中医落后；大学毕业后分配至老家江苏南通市的传染病院，西医为主，中医根本不是主力；传染病院待了四年，再去考研究生，研究生毕业后又回到南通大学医学院，做了两年中医老师。后来自己主动要求调到深圳福田区人民医院（现中山八院），也是西医为主的综合医院。直到现在，我都是处于这种境地，一直在西医的包围中。

如果当时的社会环境稍微宽松一点，大学生可以重新高考转专业，“吃皇粮，包分配”的工作可以改行，殷晓明大夫可能早就不做中医了，当时的环境迫使他“硬着头皮”坚持中医。

殷大夫是77年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

我为什么要调到深圳，因为在那种环境很没意思，同业当中你永远不受重视，你永远是处在边缘化的地位，那是我们那一代人的现实状况，这种经历对我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一方面我认为自己的智力、能力并不输人；另一方面我想中医难道就这么差吗？这种现实逼着我，要努力要得到别人的认可，要让别人认为，作为一个中医，我是丝毫不矮你半分的。

虽然那时候内心对中医也觉得不怎么样，中医确实不是科学，确实不是西医那些客观的东西，没法比，但是对于中医歧视和贬低的话语，比如把阴阳五行学说叫阴阳五行瞎说，中医人都是愤起而抗争的。在抗争的过程当中，无形中就会反思，自己有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来证明自己，怎么说服别人呢？

为了证明自己，说服别人，给中医争一口气，也为了一个中医的社会地位和尊严，我开始逐渐地看进去（中医），才真正入门，然后在临床上逐渐尝试，尝到甜头后才知道中医是一门大学问，学起来就更加的投入，进展也就要快得多，这样就变成良性循环了。一门心思扑在临床上，对升职称、写文章完全不感兴趣。我自己看书看得很有乐趣，不觉得枯燥，当我解决了一个临床问题或者理论问题，那就更快乐了。

我一直认为带个医生的头衔，穿个白大褂坐在那儿，首先得解决问题，你不会看病，谈什么医生啊！没有比直接给别人解决痛苦所带来的社会价值更高。

医学之外，殷大夫也展现出他独特的追求。我在他的书架上发现了很多历史书，从《史记》、《左传》、《资治通鉴》等古代历史书，到当代历史大部头，他均有收藏。关于周恩来总理的书尤其多，殷大夫折服于周的人格魅力，在历史上没有留下给别人诟病的东西，从中国近代史来说，他比较崇拜周恩来；而在做学问上，殷大夫崇拜钱钟书，“学问做的那么大，他本人依然那么低调”。殷大夫的崇拜不仅仅是存在于他的书架上，更是展现在他的处世为人上，他甚少交游，一心扑在门诊看病和钻研病案医书上。在他身上看不到摇摆不定的心思，全心全意以做一个临床能看病的好大夫为目标。

我第一次见到殷大夫是跟随他的大徒弟到他家听课，他讲起课来霸气严肃，提到的每个知识点都能按图索骥在古书上找到出处，并在教案上标注好选自哪本古书的哪一页，用这样的方式讲课他能不笃定自信吗；可是他面对患者笑容可掬，尤其是给小朋友看诊，变成了顽皮的大孩子，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在某就医预约平台上很多患者评价殷大夫风趣幽默。

看诊中的殷大夫

他还有一种克己自律的精神已经非常少见了：为了不荒废学生期间辛苦学习的英文，坚持天天看人民日报英文版《China Daily》四版内容，如今太忙，改成看两版；为了能够撑起足够大的门诊量，他坚持锻炼身体，只要不下雨坚持跑步三公里，而200个俯卧撑是每天必不可少的锻炼。殷大夫所有的节假日雷打不动的休息，就是为了保证日常上班的门诊质量。

一开始学习中医并不是殷大夫的自主选择。

当时我们小学中学都是在文化大革命中读的，77年六七月份高中毕业，就下乡插队落户去了。我就一边干农活一边备考，三千万人参加高考，只录取了将近三十万，我考过了但是被调剂到南京中医学院，现在的南京中医药大学，等于说我根本没有想过学中医，然后就“被”学中医了。国家那时候的口号叫科技振兴中华，结果一学到中医，那什么破玩意，都是些老古董，简直讨厌，在一年级二年级我是很痛苦很困惑的，一点都不用功，天天挂科的。只学外语，学西医，学解剖。

殷大夫中医本科40周年聚会

考研究生其实也就是憋了一股子气，想走出夹缝中的生存环境。当时我是在传染病医院，传染病属于温病，政策只允许我对口考温病专业，全国温病第一块牌子就是赵绍琴，我想要考研究生就考全国最好的学校，最好的导师，所以才考了赵绍琴教授的研究生。

赵绍琴教授是全国著名的中医临床大家，他教导我们，中医要立足，必须有临床功夫，能用中医的方法解决问题，且要解决得比别人好，临床的功力要下足，所有的理论学说，必须为临床一线服务，这对我以后的治学方法影响最大。在当时的环境下，他坚持以中药治病，不用西药。所以我后来看病，遵循老师教导，坚持不用西药，就用中医看病。他有一句话，我现在对学生也这样说：你用了中药，你又用了西药，哪个的疗效不好判断，就没法积累经验。

在北京中医药大学读研究生还让我见识了很多的高人，比如刘渡舟、颜正华、董建华、王玉川、孔光一等，他们的言行举止、读书习惯都对我有所影响。我看到做学问的方式方法就是你必须踏实、细致，必须专业；如果你做事不是很细的话，想要把自己的水平提高，是不太可能的。

刚开始到福田人民医院，现在的中山八院；93、94年我和另一个大夫一起筹备中医病房，靠我们当时的影响力招揽病人，说实话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水平，但是也可以捡一些漏。为什么我现在妇科影响比较大，因为当时妇科病房收治宫外孕患者保守治疗的非常多，都请中医会诊，西医只能打打止血针，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就以中医方法作为突破口，考虑怎么用中药先使这个异位胚胎失活，不让它继续生长，将周围组织炸裂。再把包块逐渐吸收掉，然后治疗慢性盆腔炎，最后把这个输卵管疏通，患者就能自然怀孕。大部分宫外孕病例是先有慢性盆腔炎的基础上导致输卵管不通畅，最终导致宫外孕。大家看到宫外孕竟然能吃中药治好，就觉得很神奇，觉得这个医生看病是有能力的，就像滚雪球一样，患者越来越多。后来我对中医病房不感兴趣了，我就直接看门诊了。

殷大夫跟治愈的不孕患者合影

一个宫外孕的患者在我这里要经历三个治疗阶段：宫外孕—不孕症—保胎。基础不太好的都要保胎。加上当今人身体素质、饮食结构、婚育年龄的变化，流产停育高发。来深圳之初这样的患者就比较多。我保的胎，包括不孕症，通过我的治疗出生的小儿几千、上万个都有，一年几百个肯定是没问题的。

目前保胎最严峻的问题，首先占比最大的是流产，着床不稳，一直流血。另外，还有很多原生病，比如说母婴ABO血型不合，胎儿的血型是父本的，而母本形成了对父本血型的抗体，母体会杀死自己的胎儿，指标正常是1/64，最高的时候能达到1万多，这样胎儿根本就活不了。中医认为这是湿毒，治疗思路就是养阴、清胎火、祛湿毒，把身体当中的抗体慢慢降下来，降到500以内，就对胎儿就没有大的影响，否则到一定程度，胎儿六个月就死掉了。

不孕症的一大块是多囊卵巢综合征，卵巢功能过于亢进，产卵过多，而没有成熟卵泡。中医认为大多数是痰湿蕴热，少阴相火为病，用清降相火、消痰泄湿，就可以抵制这种亢进，让卵巢产出优质卵泡，不孕症就迎刃而解了。诸如这些病，既要精通中医，又要了解西医，才能应对有方。这些病要是不懂西医，就没办法看。再比如怀孕后胆汁酸太高，黄疸型妊娠，其实大多数是西医没办法的病，西医能解决的，都不会到我这儿来。

我在理论和临床上都是一个全科医生。因为诊治妇科病，尤其是不孕不育的影响比较大，并不是说我就只看妇科病，其他病我不看，但是这方面来诊的患者多嘛。

学中医入了门以后，我慢慢体验到，中医虽然不是现代意义上的科学，但是它是一个道，一个根。自然的运作规律和人体的运作规律往往是相通的，你必须达到这个道，才能真正的悟通中医的精华在哪里。比如说阴阳，阴阳的起承转合在人体中的变化，在人类社会中的变化，跟所有生物的生长化收藏都是一致的。忽略中医的道，仅仅是想学一些雕虫小技，那你只能拿某一个小方子治某一个小病而已，不能真正的达到融会贯通的水平。我现在内外妇儿，口耳目皮，什么都能看，医者意也，意是通的。

中国传统文化的所有的元素都是共通的，从理论到应用，比如哲学、医学、绘画、戏剧、兵法、博弈。历史是一个贯穿工具，所以我是很喜欢看历史书的。起初我的国语基础很差，为了补课，《左传》我读了好多遍，还去看了《史记》、《资治通鉴》原文。当年研究生上的《古代汉语》课，上来就是古文家钱超尘教授的《左传》。

我跟我的学生说过，我现在没有精力，以后我要给他们开一门《中国古代哲学》课。现在我除了讲临床和理论一门课以外，另外一课就是讲《古代汉语》。你如果要真正了解中国文化的根基，连工具都没有掌握好的话是不行的。我发现很好的中医，国学基础都好；差的中医，国学也差。所以我要教他们古代汉语，我说不管你们多大年龄，都要把基础打好，只有这样才有能力去悟中医。

殷大夫不光是要求学生提高古文修养，他自己也从不懈怠，采访中他从卧室拿出自己的睡前读物是钱钟书的《管锥编》，他家的如厕读物是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

殷大夫生活照

我给学生开的书目里面就有《古代汉语》、《中国通史》、《中国古代哲学史》。不是天天让你去背《汤头歌诀》之类的，不过这些也需要背，需要默，这些是基础。如果要成为一位医生，基础一定要熟。我现在都在训练他们，让她们以后写东西都尽量用古文；我现在写的书都是用古汉语写的，包括给他们讲课的教案都是古汉语写的。如果这些基础不打牢，那你要真正的入门都比较困难。我学中医基本上没有人领，都是给逼出来的。比如说上大学的时候，大家都一样；我也没有好好上，可想而知基础就不是很好，就是靠自己逐渐摸出来。

殷大夫的大徒弟曾泽林大夫听说殷大夫的门诊量非常大，辗转拜托殷大夫的一位相熟的患者牵线，想拜殷大夫为师，之前殷大夫并没有收徒的打算，深思熟虑以后打算先跟曾泽林见一面，一开始并没有答应收徒的请求，而是先考察他的基础态度及学识状况，殷大夫认为曾大夫朴实好学，做事认真，便先让曾大夫跟诊，跟诊完回去研究殷大夫开出的处方，这样学生会很快掌握哪个方子对应哪个病效果非常好，但是无法懂得方子是如何形成的。殷大夫便开始思考如何进一步的教学生一些“法”的东西，要授人以渔，先是一个月讲一节课，到现在是两周讲一节课。

可见对于学生，殷大夫并不是只让学生跟诊就算了，而是在寻找一条适合中医的教学之道。

殷大夫部分藏书

基本上来拜我为师的学生，专业思想还是挺牢固的，他们肯学我就肯教。虽然我是正宗的科班出身，但是科班给我的营养太少了，没有学到什么东西，我对现在的科班中医教育持否定态度，我也在摸索中医要用什么方法来教育，我的教育方法能不能使学生在医学理论与临床技能上得到扎实的提高。

殷晓明认为自己还谈不上针对中医教育的经验，但是他心中还是有一些关键轮廓的。

首先是学生的哲学观念，现在的学生都是高中毕业学过数理化的，而学中医要首先从显性的科学认识过渡到“道”的状态，这是一个比较难的过程。

然后要打基础，包括古文基础，哲学基础，文化基础。先从背诵说起：《伤寒论》、《金匮要略》起码要背诵半数以上的条文。《黄帝内经》中的阴阳、病机、脏腑、气血、经络等基本原理与学说也是要背诵掌握的。中药400味、方剂500首都是非常非常基础的东西。我没有强行要求，但肯定是背得越多越好！

最后做中医怎么都得耐得住性子，没有厚积不可能薄发，甚至永远不能发！中医是需要一个长年积累的过程，没有十年冷板凳的想法是不行的，我常对学生说：“先不要想着怎么挣钱，不是说理想不理想，高尚不高尚，你既然要想做这个中医，你就要走这个过程，没有捷径可言。”

我倒没有专门的去攻哪一个病，就是遇到了问题就用我们中医的方法去解决，逐渐逐渐研究深了以后，就会发现中医的道道还真不少，不是没有办法、没有疗效就不管了，也不是遇到困难了就找一个师父去指点一下，都是靠自己摸索。

一遇到疑难病，我就根据这个病的主要症状查古书，古人是极聪明认真的，最起码把二三十本著名的古书查出来，可能就会找到某一古人描述的某一个病，及治疗方法如何。中西医治疗这个病到什么水平了，还有各种中西医学等专业期刊的报道，我都会去查，然后又根据我的知识水平判断决定应该从哪个方面探试，往往就摸索出来了，就看你能不能沉得下心下功夫，耐得住性子去找。

随便找一个方子就试试，那么你永远都试不出来。查阅、学习、判断、使用、体悟都不能少，临床水平的提高是一个思辨的过程，决不是一蹴而就的。连找都不找，或者认为中医对这个病没办法了，就等于放弃了一条路。做临床医生的自信就在这里，别人治不好的病你能治好，最起码提高了疗效。

比如说治小儿癫痫，就是通过这种方法摸索出来的，刚开始效果不好，完全靠西药控制住，慢慢用中医的方法让症状减轻，再渐渐减少西药用量直至停掉，脑电图改善甚至显示正常，家长会很认可中医的治疗方法，疗效肯定且无明显毒副作用。我治好数例后，现在好多外省的儿童都来看。

我经常跟我的学生说，我不教你具体方法，我只教你过程、方式，怎么达到我的临床疗效？就是你必须以客观的心态掌握好牢实的基础以后，接着学会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不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懂，遇到困难听天由命。我就是这么自学来的。

为了准确收集历代医家的论述，殷大夫的电脑里收录了七、八百本TXT版的中医著作，无论哲学、脉学、药学、文书、经络，临床上还是理论上，相关的重要书籍，殷大夫都要找出来参考，“我要的资料要非常非常全”。不这样整理出电子版方便检索的话，就要动手翻书，工作量就更加难以想象了。在网上找到的医书电子版如果错误太多，殷大夫还要亲手打完一本古籍。光他自己打字的古籍已经有五六十本书了。

殷大夫收集的部分电子书

自从收了徒弟之后，无形中对我也是一种压力。每当教学生一个概念，我需要反复地去证实这个概念是否站得住脚，而不是随随便便说的。比如说一张使用率比较高的方子，源头在哪里，历代医家对其的应用和阐述分别是什么，是如何传承下来的，我们可以用在哪些方面，都要立得住脚的。

古人在某些方面比我们现在的人要聪明得多，他们思想更加单纯，思辨更加灵活深入。我们却一直忽略古人的智慧，所以我们要把古人的好东西找出来为我们所用，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要用中医中药来治好病。古人已经做过的，而且做得比较好的，我们为什么不拿来用？最后我要把历代高度认同的方子进行系列化分析，这是我现在写的这本书，也是我学生的教材，书的题目是《仲景方论及临证经时方联用》。

张仲景将近四百首方，用药精练，含义深厚，但单纯用它来治病，局限性比较大，还要结合时方，经方和时方在临床上合在一起用，治病的范围会得到极大扩展。张仲景的方子论述的非常多，历代都有，流派也非常多。我不管学派、流派，我要从中找出现在能指导临证治病的理论依据和实例验证。

我认为《伤寒论》最大的贡献是把《内经》的阴阳辩证扩展为六经辨证，并有机地运用于伤寒热病的施治，后世很多医家认为六经辨证可以指导治疗所有疾病，但是没有系统依据及论著。我就想通这本书来把六经辨证具体运用到有各种病证，对三阴三阳的开、合、枢变化所致的异常对疾病发生、发展所产生的阶段性影响与结果形成个体化认识，结合我本人大量的临证经验，怎样用中医、中药的方法把它联合起来，就可以逐渐把临证辨治的整体水平提高。

这么多年来就是想把张仲景的理论阐述得更好一点，更实用一些，我认为这个是非常重要的，而这个工作以前的人好像没有做过，工作量也是很大的。历代医家对《伤寒杂病论》的讲解有将近100本比较有名的，最著名的大概有30多本，最起码这30多本我都要认认真真地弄清楚，不然这本书就不可能写得有水平。

殷大夫在看诊的时候非常注重患者的现代医学检查，为学生授课讲解疾病治疗的时候，也会加上西医对于该疾病的治疗和诊断。

中医的发展，逐渐逐渐诡辩化了，过于强调辩证，把辨病丢了，古人其实很看重辨病的。每个病都有其特殊原因、发展过程和最后结果。我们要将西医的生化及影象检查为我们所用，把病的预后和发展先弄清楚，做到心中有数，至于中医的分析与治疗，这是中医的事情，不用西药而已。

一是借助现代医学诊断可以发现临床上没有症状，但是需要治疗的疾病。比如有的慢性肝炎没有任何征状，转氨酶达到三四百，没有任何症状，转氨酶一两百而无症状的就更多了，如果只按照中医的辩证就没法了。

二是可以更精准地锁定治疗方向，比如宫外孕，以前中医不懂这个病，统称癥瘕或崩漏，但是B超能够明确诊断，用中医治疗就更加准确了，这是提高我们中医的临床水平的一个必由之路。

三是西医的客观指标帮助我们确定疾病的愈后，比如肺炎，如果只是按中医咳嗽治，咳嗽好了，但是检查肺部的阴影还在，没有吸收，那就不能算治好。

中医还要解释西医影像学出现的病理状况，比如积水，何种为痰，何种为饮，何种为湿，何种为瘀，为了确定证候而检查，必要的检查是必须做的，对中医辨证极有帮助。现在的中医在临床一线看病，西医的诊断水平也一定要高，之前一个患者咳嗽被西医当作肺结核治疗了两个月还没有效果，我看他的片子判断是支原体感染，就让患者做了支原体检查，果然是支原体肺炎，用中医方法治疗很快就痊愈了。

殷大夫的中医诊断也见功力，很多首诊的患者还没开始阐述病情，殷大夫便能把患者的问题说个八九不离十了。

中医基本功就在于你对望闻问切基本技术的掌握程度和积累的经验，很多患者表示大夫你怎么这么神呢，望闻问切真正学到家，很多判断都是有理有据的。比如脉诊，我讲课的时候格外注重，方证脉要对应上。中医概念有症状的“症”，有体征的“征”，而言字旁的“证”，是对症状、体征综合体的全面判断。比如说一个大青龙汤方证，它就代表着大青龙汤能治的所有病证的总和，对应的脉象是一定的，当然它不是固定的，但是大致的范围要确定好，学的时候要认认真真体会，是长年日积月累的过程，不是短期内老师一教就能学会的。

采访 | 中医同城

半夏：我发现您每次开药的付数比较多，相对来说一般大夫开个七天的就不少了。

殷晓明：急性病我肯定是少开的，但是我看的不孕症、妇科病，疑难症比较多。开药多少是病的性质决定的，调月经不是以月为单位吗？我们中医看疑难杂症比较多，经常是别人转了一大圈看不好的。还有恐惧不愿意做手术，比如我治疗乳腺病止痛很快，但是消除要花几个月。

半夏；您治疗的所有卵巢囊肿都要做手术吗？

殷晓明；五公分之内的消除没问题，五公分以上的难度大。

半夏：是难度大还是花时间长？

殷晓明：一是花时间长，二是病人听到就很恐惧，恨不得马上取掉。其实囊肿不是肿瘤，连良性肿瘤都不算，水气积在里面，用中医的说法就是怎么化水怎么通络，这就是中医的优势，西医除了手术就没有别的办法。

半夏：您会给很多女患者经期专门的药，还都是开五付，每一个女患者都这样吗？

殷晓明：每一个女性的月经周期都要经历卵泡期、排卵期、黄体期。卵泡期要养阴养血；排卵期要疏通肝气，把卵正常排出来。卵排出来了以后，就到了为着床做准备的黄体期，要补阳。在补阴的基础上，要把阳补起来，因为子宫内膜的生长，阳气要足。正常的人排了卵以后体温要高一点，这就是正常人的生理，有的人体温高不起来，就是他阳气不足。

月经期就是要把旧的子宫内膜脱落掉，脱落得越彻底越干净，才能为下一个周期做好准备。也是我从一本古书上看到的，古人曾经就这样用过，用五天。每个人都用，不管你是什么证型，稍微根据体质做一些变化，就是中医认为在月经期的有瘀血一定要排干净了，排了以后，下一个周期，月经质量就会上一个台阶。

半夏：跟诊的时候发现很多女患者卵巢衰退的也比较多。女性怎么自我发现，并提前预防？

殷晓明：卵巢早衰是一个大概念。在某个年龄阶段表现的比平均水平要低，就叫卵巢提前衰退。女性的卵巢最脆弱：发育得最晚，老化得最早，一般的寿命只有35年左右，十四岁来月经，49岁就绝经了，受很多因素的干扰，情绪、饮食、肥胖，甚至气候。高峰期以后，每年以3-5%的速度在下降，这是自然下降。早衰不是5%的水平在下降，而是10%和20%的水平在下降。

卵巢早衰的表现首先是月经不正常：月经量变少，月经周期紊乱。正常月经28天一个周期，如果你变成35天，原因可能是产卵的功能下降了，卵生长的时间比别人要花的时间长。这个就是能力下降了。

半夏：我观察到所有的患者您几乎都要让他们锻炼身体？

殷晓明：这是现代的一个通病，营养变得过于充足，然后人真正的体育锻炼变得非常非常少，现代中国人据统计大概三分之一属于肥胖的，但是肥胖程度不同，都是因为营养过剩然后运动减少，然后身体逐渐逐渐失衡，使阴阳平衡失调，最终导致疾病的产生。所以说坚持锻炼来增加自己的阳气，把自己体内的毒素去掉是保持健康、预防疾病的必由之路。我历来跟患者说治病中药只起了百分之三十的作用，心态占百分之三十，生活起居又占百分之三十。药物不是万能的，不是说你来了一个病，中药什么都解决了，千万不能这样说，健康是一个大概念，不仅仅是到医院来看病解决你的痛苦，不要理解为那么狭隘的......健康的概念太多了，所以我在临床都要做一些劝说吧，就逼他们锻炼身体，其中你比如说妇科病的多囊卵巢综合征，大多数发病原因都是因为肥胖。这个不减肥是不行的，减肥就是一种治疗方法。

半夏：减肥成功就会好吗？

殷晓明：有五分之一的患者会自然好。

半夏：但是她好难减吧？

殷晓明：这个就看毅力了，比如说控制饮食，晚上只吃一点烫蔬菜。

半夏：有的人就是很容易长胖。

殷晓明：很容易长胖，就是因为你身体有问题才容易长胖。还有无法真正达到完全平衡，你吃进去2000大卡，消耗1500大卡，每天多500大卡，这500大卡以脂肪的形式存在于身体当中，而脂肪留存的时间长了就成了代谢负担，中医认为是痰瘀内阻，许多代谢紊乱性疾病，如糖尿病、高血压、脂肪肝、胆囊炎、冠心病、脑中风，不都是这样来的吗？

半夏：您还会让很多小朋友去游泳？

殷晓明：游泳是一个很协调的运动，小孩学游泳比较容易，不会游泳的人，在一生当中阴阳平衡都是有缺憾的，人本身是在水里生长出生的。

半夏：普通人应该如何备孕？

殷晓明：首先要锻炼身体，让自己的身体平衡，月经各方面不协调的，一定要调好，生活要绝对有规律，做到早睡早起。

半夏：普通孕妇如何养阴呢？

殷晓明：孕妇养阴不是说要多吃，反而是要适当运动，我一般建议身体上多动，每天多走路，就是增长阳气的同时把阴分要潜藏进去，内心要沉静，虚火不上浮，才不耗阴，所以心理状态平衡对人的健康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不发脾气的人，真阴才能潜藏，发脾气的人伤阴。

半夏：您那里也有蛮多小朋友去看诊，您就从中医角度谈谈小儿养护吧？

殷晓明：现在的小孩第一是营养过剩，若要小儿安，三分饥与寒。第二过于呵护，小孩就应该让他自由发展，怎么自由发展呢，玩耍交流，爬高走低，打滚翻腾，这样才能协调小孩的身体与智力，所谓的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强灌硬塞，这种观念太落后了，我是不赞成的。

半夏：您主要看哪些小儿急症呢？

殷晓明：小孩急症无非就是拉肚子或者发烧？主要是感冒发烧，病毒性感染、肺炎，很多家长，只要小儿发烧发到39度40度，不找别人就找我，我一般两天之内就能把烧退掉，不再复烧。

半夏：您对胃肠性疾病有什么理解？

殷晓明：胃肠性疾病，一是高发，二是复发率高。比如慢性胃炎的复发率很高，动不动就胃痛胃酸腹胀拉肚子，西医的抗酸治疗只能缓解不能治愈，中医就能让溃疡愈合，复发率特别低。胃肠性疾病还有相当一部分比较难缠的，比如胆囊炎、胰腺炎、肝炎，变化都在少阳阳明太阴的范围当中，肝脾不和或者肝胃不和，治疗相通的。

半夏：但是胆囊炎/胰腺炎/肝炎的症状表现特别不一样啊？

殷晓明：胃肠病就是中医说的中焦病，与上焦与下焦均有关联，治疗无非就是辛开苦降，把毒排出来。

半夏：您经常劝说患者注意调适心理，控制饮食。你觉得你的患者的依存性怎么样？

殷晓明：我的患者都是互相介绍来的，相对来说对我比较信任。另外中药有没有效也是关键，三五剂药就能见效，是建产信任的必要手段，我的患者依存性是比较高的。有时候我对患者也比较严厉，该严厉的时候一定要严厉，比如说肥胖，我就跟他说一个月必须减一公斤，减不下来就不要来了。

半夏：那心理问题比较重的患者怎么对待他们？

殷晓明：首先要把这种患者的心理状态分析得比较到位，让患者信任你，他的心理压力一下子就缓解了一部分；要用中医的方法解决他的一些症状，吃你的药有效果也能获得一定的信任；还要叮嘱患者不要随意百度吓唬自己，因为上百度查东西越查越恐惧，没有专业的知识，一对照就很像，然后就把自己诊断成可怕的疾病。

半夏：对患者的心理分析理论是从哪里来的，是你从大量患者总结分析形成的经验还是看书得来的？

殷晓明：中医对情志病的理论本来就是我们的优势。细致观察与判断患者的心理状态及对疾病的态度，对引导他们培养积极心态，保持配合的良性情绪，对治愈疾病是至关重要的。以中医理论指导察言观色，切脉会意是了解患者状态的必由之道，当然需要长年有意识的积累。如果将来专业化程度高了，有大夫专门看这种情志病的话，按中医理论来讲优势非常大，只不过能够胜任的这方面的临床大夫现在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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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殷晓明。

采编： 半夏

编辑：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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