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作《走出抑郁泥潭》的时候,她正是一名严重的抑郁症患者

作者:袁复生 2018-01-19阅读:4651次

(导)抑郁症,一个熟悉的陌生词汇。我们要么对它视而不见,要么对它畏如猛虎。但它已经在我们的人生中,穿越了我们的身体和灵魂。

2009年6月,《晨报周刊》对话本土心理咨询师木碗,在写作《走出抑郁泥潭》的时候,她正是一名严重的抑郁症患者。

在写作《走出抑郁泥潭》的时候,她正是一名严重的抑郁症患者

(主)“90后的厌学、早恋、自残,主要的根源都是家庭”

文|袁复生 图|李林冬

木碗是我们所采访的作者里面,最没有“名气”的一个,她不是著名作家,没有获得过什么大奖,这本《走出抑郁的泥潭》,也是她出版的第一本书。但我觉得,她这本书的价值,绝对不逊于那些暴得大名或者获得大奖的作品,不仅是因为这个经常被文学作品所误导的话题,更因为这些文字,是她用自己生命的体验,用坚韧的搏斗来换来的。而且,这些文字不仅仅是为了纪念自己的苦楚,而是推己及人的慈悲心,它试图帮助承受同样苦难的人们。

[病]

()因为我自己试过,知道自杀其实不能帮助你解决任何问题,而且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有我这样命大

在写作《走出抑郁泥潭》的时候,她正是一名严重的抑郁症患者

晨报周刊:这本书的写作,缘于你自己的抑郁症?什么时候确诊的呢?

木碗:确诊的话,是2005年4月9号。但说开始呢,应该很久了,按照现在有个国外的教授的判断,我是儿童抑郁症。从小就孜孜不倦地追求死亡,觉得那是我的宿命。读小学的时候,9岁还是10岁,我就想人最多活到25岁,25岁是一个人的顶峰,又长大了又还没有老,25岁以后都是多余的,到了那个时候就赶快,不要品尝衰老。二十几岁的时候呢,酗酒啊、强迫症啊这些都有过,抑郁症是最严重的,加重的话是2003年,但那时候不知道是抑郁症,我觉得失眠很严重了,通宵通宵睡不着,浑身像软泥一样还是睡不着,有天突然能睡着了,睡到早上6点不想起来,于是打电话向部长请假,说身体不舒服,睡了一天,醒来的时候很自责,觉得自己怎么能这样,为了睡觉竟然不去上班。我回到单位之后同事来问候我,部长也说,你不来我们好多工作没开展,我就更自责了。那时候虽然我和大家的感情都并非常好,但我就是不想说法,每天下班回来,我坐市场部的便车,回家有一个多小时,我就装作在睡觉,为了不和同事说话。我就是想去医院开点药,看到一个抑郁精神病专科,医生就告诉我,是抑郁症。

晨报周刊:你刚才说到25岁,那你25岁时怎么样?真的自杀过吗?

木碗:自杀过很多次,最后一次31岁。吃过药,睡了几天醒了,吐了就没事。开过煤气,但因为当时在天心阁附近租的房子漏风,煤气罐煤气也不多,晕晕乎乎的,可能煤气中毒,但没死。25岁那年,试过电击,但被弹开了,摔得半死,但电不死。割腕也有,撞汽车是最多了,但有一次,有司机为了避开我,猛打方向盘,没撞到我,把车撞到旁边的树上了,那时候我就想,这样不行,可能会害到别人,那是读中学的时候。

晨报周刊:我前几天看了一个电影《七月十三之:龙婆》,里面有本《完全自杀手册》,你有没有接触到这些信息?

木碗:网上有。有一次很危险,有个病友告诉我,其实割腕很傻,他还告诉我那个地方有大动脉,告诉我准确的手法。但我没有去试,我正在治疗了,情况有好转了,但如果是我状态不好的时候,也许他一说完我就立即去实施了。网上还有很多人邀约一起自杀的,大家一起探讨,这些都很危险。但因为我自己试过,知道这些方式,其实不能帮助你解决任何问题,而且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有我这样命大。出生的时候,有个护士跟我妈说,这个孩子耳朵好大,命大。我在《蓝色宝藏》里写道,这个护士是不是天使,给我一个这么好的预言。我坐在自己家24楼的窗台上,莫名其妙地接到朋友电话,说你不要干傻事。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好呢?难说。所以现在我就是说,不管走到哪一步,都不要去尝试自杀。

在写作《走出抑郁泥潭》的时候,她正是一名严重的抑郁症患者

[愈]

()现在总想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些人为什么会这样,有什么痛苦,什么积怨,什么压力,会这样对待小猫,现在这个猫是得到救助了,但这个人呢

晨报周刊:正如我们刚才说的这样,谈到抑郁症,我们就立马谈到了自杀,这样的信息在媒体也很多。这些信息,是不是会给那些抑郁症患者,带来一些负面的暗示:抑郁症等同于自杀?

木碗:会有。其实这里面有一个混淆,大多数人觉得抑郁症就会自杀,其实不是这样,抑郁症有轻度和重度之分,中轻度的,他们可能会想死,不想活了,但真正去实施的,还是重度的。在抑郁症里面,大部分还是轻度和中度的,重度的还是一少部分。实际上,放眼整个抑郁症,如果把这些人群放在一起,然后把自杀的人群拿去对比,你会发现其实这个比例很小。只是说,在自杀的人群中有很多是抑郁症患者,但并不是说是抑郁症就自杀。而且有大部分的抑郁症是可以好转、痊愈的。

晨报周刊:可往往是这种人,不愿意承认自己心理有问题。

木碗:现在有两种观点,一种是觉得恐慌,觉得得了这个就完了,包括媒体一些报道,把它妖魔化了,说它是“21世纪第几大杀手”,有多少万人得不到救治;另一种就是觉得自己没有抑郁症,尤其是一些年轻人,他们常说自己抑郁,因为从媒体上看很多名人明星抑郁,他们会觉得这是一种“贵族病”。

晨报周刊:你最大的特点,可能就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治愈抑郁症,并且将这些经历写成书,为什么要这样做?

木碗:抑郁的人为什么自杀,因为无望,觉得和绝症一样,那为什么要活下去?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把自己的事情翻来覆去在博客里写,还要写成书,就是传递一些希望。我从小就很多病,经常吃药,对吃药有抵触心理。但。我前面吃了几个月,后来主要在图书馆看书,写读书笔记,写日记,自己不断鼓励自己,然后是交流,上阳光论坛,认识一些病友,有一次,在论坛,一个北京的病友,托人带到长沙,让她妈妈给我带了一个药,那时候我穷,没有钱买,那个药有1000多块钱,这个事我很震撼,我说不能死,不能对不起朋友。以前,沉湎于困惑里面,慢慢跟人交流你会发现,你并不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这个世界并不全是幸福和快乐,它不是世外桃源,没有痛苦和压力,但同时也不是人间地狱。有次自杀后,我把自己喜欢和厌恶的列个表,发现我喜欢喝茶喜欢我侄子,这些并不难实现。而我厌恶的不喜欢那个人,他伤害了我,但现在哪里去了都不知道,我不喜欢吃南瓜,但我会因为一个南瓜去死吗?

晨报周刊:那你经历了一个治疗和自愈之后,有什么变化?

木碗:前几天有个小动物保护协会的义工,那天他本来要找我买一本这个书,但后来没来,在网上聊起来,他说那晚要去看几只受伤的猫,他说自己感觉十分痛心。以前我听到这些事情,看到有些小动物被虐待,总是会特别愤怒,觉得人怎么能这样,有没有良心,有没有道德啊。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总想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些人为什么会这样,有什么痛苦,什么积怨,什么压力,会这样对待小猫,现在这个猫是得到救助了,但这个人呢?

在写作《走出抑郁泥潭》的时候,她正是一名严重的抑郁症患者

[愁]

()90后呢,他们的颜色是黑色的,用音乐形容,我们是爵士蓝调的感觉,现在的90后是歌特摇滚死亡摇滚的感觉

晨报周刊:我们看到,很多“90后”的QQ空间里,都运用了很多死亡、血、阴暗、嚎叫的元素。那么在现实中,你是否碰到过真正患有抑郁症的少年?

木碗:他们的博客很多是黑色的背景,色调很阴暗的文字。但这并不是说他们心里多么阴暗,我也有这样的朋友,他本人是很开朗阳光的。

晨报周刊:但也有一些好像真的有问题,比如把自杀当作一种资本。

木碗:大部分是和家庭有关系的。他们呢有些是威胁性自杀,有些是报复性自杀。我们经常见得很多的,比如有个孩子失恋了,她就跑到高台或者顶楼,我要去见他,让他来见我,不然要自杀,要警察帮她来找。另外呢,有些是报复父母,他们不敢伤害父母的身体,这在中国是大不孝,不能,那么就伤害你们的儿子,你们的女儿,让你们看到我血淋淋,让你们心疼。

晨报周刊:“少年不知愁滋味”好像是每个年代的人共同的,颓废是青春的底色。但这些90后,用来表达情绪的符号可能更血腥一点,为什么?

木碗:是啊,我经常听到那些三四十岁的朋友说,唉,我当年也是文学青年。那时候都喜欢写一些诗,读一些《雨巷》,实际上这些符号,也是为了表示我长大了,我懂得忧伤了,小孩子无忧无虑,不知道忧伤的嘛。我们那时候的青春的忧郁,可能更多是一种蓝色的,现在看蛮单纯,值得怀念。但90后呢,他们的颜色是黑色的,用音乐形容,我们是爵士蓝调的感觉,现在的90后是歌特摇滚死亡摇滚的感觉,现在很多毁灭,内心有很多愤怒、暴力和攻击性。虽然他本人可能不这样,但在网上表示出了这样。

我不知道这些是否跟他们从小玩的网络游戏和动画片是否有关系?他们在太多打斗、争斗中长大,我们那时候看《花仙子》、《一休》等等。他们在过小的年纪,很多死亡的信息通过游戏进入了他们的脑子,我要杀了你,才能得到法宝之类的东西,这些潜移默化进入了他们,让他们觉得这就是人生的一部分,这些东西是美的。

晨报周刊:那你有没有碰到90后的孩子来找你求助的吗?

木碗:有,但大部分是家长来。我就告诉家长,或者是我来辅导你,我来你帮你化解你的情绪问题。你要辅导孩子,我不能通过你来化解孩子的问题。但很多家长呢,不愿意这样,通常会说,你告诉我怎么做就行,孩子我来教。那些自己来找我的呢,我也认识不少,他们比较好,在我眼里,他们非常聪明,很多初中生高中生,他们的文字非常了得,很多东西都懂,很聪明而且很敏感。

晨报周刊:他们的问题主要是什么呢?

木碗:大部分是跟家庭,我接触到的根源都在家庭,不管是早恋也好,厌学也好,自残也好。而且有个很相同的是,爸爸妈妈忙,小时候都是爷爷奶奶带大,从小跟父母比较疏远,进入青春期,一个裂变的过程,这个时候很多自我的诉求。我们小时候都是在典型的家庭模式长大,不管在青春期多叛逆,但这个冲突会直接表现出来,会生气、吵架甚至打架,都是会交流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成长,父母也在成长。但现在的90后呢,很多家长跟我说,我完全不知道孩子在想什么,说起孩子呢,多半也用“好像”、“大概”、“也许”这样的词汇。家庭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

晨报周刊:前不久我们做了一个“小三”的专题,那父母之间的婚外情,对孩子有影响的?

木碗:我碰到过这么一个案例,父母离婚。女儿由父亲带,女儿和继母一直水火不容,父亲夹在中间,两个女人围着他吵。他又出轨了。这个女孩子,年纪很小,16岁,她也找了男朋友,后来报复她父亲,来者不拒了,你可以到外面找,我也可以到外面找,好像替代她妈妈来行使这个权力一样。后来发生戏剧性的一面,她跟一个老男人发生关系,一年多之后,才知道,那个人跟她父亲是铁哥们,老战友。她父亲崩溃了,想求助,他女儿呢,失踪了,现在还没找到。现在她父亲的问题也很严重了,每天不断自责,而且把这种情绪发泄到他现在的老婆身上。

家庭关系里,一个人病了,其他人也跟着病。一个人自残了,家庭其他成员通常也会出问题。

对于这些自残的孩子,需要家长一个好的监护,但监护不是监视。他最烦别人讲大道理,给他一点耐心,一点信任,相信自残不是你真正的意愿。

图说

木碗喜欢喝茶,她说自己前几年喜欢喝顶级的,但经历过抑郁症之后,开始喜欢寻找那些只要几十上百元但喝起来不错的茶,也更喜欢和那些不懂茶的朋友一起喝。

《走出抑郁的泥潭》

木碗 著

经济管理出版社 2009年6月 定价:26.00元

《旷野无人——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精神档案》书影,这本书是作家李兰妮根据自己多年的抑郁症经历记录的非虚构作品,获得过2009年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的年度散文家提名,木碗也曾写了一本类似的著作,《蓝色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