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又看到中央电视台报道“装修导致儿童白血病”,然后被多家媒体转发。该报道所援引的论据是“北京儿童医院的数据”,说“90%的白血病患儿半年内家里做过装修”。
实际上经《三联生活周刊》调查,这并非“北京儿童医院的官方数据”,而是北京儿童医院里一位叫臧晏的大夫做的“问诊调查”。臧大夫出诊的时候,除了问患儿家长“小孩发烧了吗?”,此外还问“家里有没有装修?”“装修豪华吗?”。实际上,这并非严谨的流行病学调查,“诱导式提问”是流行病学研究的大忌,很可能会产生与真相相反的错误结论。而且臧大夫没有写成调查报告/论文,没有被有同行评审的权威学术期刊发表。仅仅是一家北京媒体,跑到医院采访采访,就添油加醋整出一个“北京儿童医院官方数据证明装修导致儿童白血病”的“大新闻”。而这个“大新闻”又被反复转载,直到今天被中央电视台再次报道传播。
“装修导致儿童白血病”只存在一种“理论上的可能”装修中经常会用到油漆等含有有机溶剂的材料。而有机溶剂里面的挥发性物质,如苯、甲苯等等,的确被证明是第1类致癌物,会诱发白血病。所谓第1类致癌物,就是对人类有确认的致癌性的物质、混合物和接触场合。这类致癌因素,致癌机制是明确的。 不过目前,以苯为代表的致癌物引发的癌症,主要是工作场所的职业病,比如石油工业、制鞋厂之类。
致癌物导致癌症,还有一个暴露水平的问题。致癌物并非一接触就会致癌,需要一个与人体接触的时间长度、接触的浓度水平,合称“暴露水平”。只有当暴露水平达到一定程度,癌症发病的风险才会明显地提高。在一些职业场所里面,工人可能会经常接触到苯之类的致癌物,比如过去制鞋厂用的“胶水”就含有苯。我们平时日常生活的暴露水平与之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装修里应用的油漆会导致儿童罹患白血病吗?目前来说,没有证据。2010年一篇发表在权威学术期刊上的综述,一共找到2篇研究,都没有显示家用油漆与儿童白血病存在联系。该综述还提到儿童白血病与家用的杀虫剂、汽油都没有关系。这些证据都比北京儿童医院藏大夫做的"个人问诊调查"要严谨得多。虽然油漆中存在的致癌物,但是可能是暴露水平实在太低,并没有足够的强度能诱发儿童罹患白血病。可是我们实实在在看到一些儿童患上白血病了啊,这又是为什么呢?
当一个人罹患重病,特别像癌症这样的疾病,出于本能总希望找到致病的原因。人类遇到不幸之事都有寻找因果关系的冲动,以寻求一丝安慰感,这是进化而来的生存本能。因为如果有了确切的因果关系,就可以主动避免原因、预防不幸结果的再次发生,就能帮助我们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里增加存活下去的概率。但是,美好的愿望、强烈的本能,如果没有科学的工具加以实现,则是枉然,反而是以讹传讹。所谓“北京儿童医院的数据”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现代科学家已经明确,癌症就是一种“基因病”。正是因为基因发生突变,才诱发正常细胞转变为癌细胞。但并非每次基因突变都会诱发癌症,需要同时存在两个前提——基因突变刚好落在特定的区域,人体自身修复突变基因的能力缺失。 人体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少量的基因突变,大部分的基因突变都是没有意义的,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就像俄罗斯轮盘赌,一把装有一枚子弹的左轮手枪,随机旋转转轮,然后射击。或许刚开始几发被实弹击中概率不高,但玩的时间越久,玩的次数越多,被击中概率就越高了。
俄罗斯轮盘赌:拿命来玩的概率游戏年龄是最大的“致癌物”——随着年龄的增长,突变基因不断累积,最终量变到质变,诱发癌症。人的一生有1/4的概率罹患癌症。而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或者环境因素,如吸烟、饮酒、吃腌制食品、过量暴晒、雾霾还是工作场所的苯,则增大了概率、提早了癌变的到来,就好比俄罗斯轮盘赌的左轮手枪同时装入两枚甚至三枚子弹,而非一枚。
不论是年龄,还是环境因素、生活方式,只能解释成年人患癌。我们看看成年人患癌的年龄,大部分是40-50岁以后开始高发(如下图)。白血病也是如此,但在1-5岁时会有一个小高峰,这是白血病的独特之处(如下图)。对于儿童白血病本身来说,并不是一个常见疾病。根据2009年的全国统计资料,1-5岁儿童10万人里面有6.37人罹患白血病。所以目前没有研究能确定苯对于儿童的安全剂量。世界卫生组织的相关文件也没有建议空气中的苯的安全浓度,相反对饮用水里面却有苯的安全浓度建议(0.1mg/L)。因此不能用装修之类的、需要长期高浓度接触才会致癌的环境因素,来解释儿童白血病的发病原因。
白血病不同于其他常见癌症的地方:1-5岁时会出现一个发病小高峰。
儿童白血病,更多应该归咎于一种“生物学上的坏运气”
说白了,儿童患白血病就是一小部分人运气差、倒霉而已,没法避免的。
其中有部分是遗传的,如果兄弟姐妹中有人患过白血病,那么自己罹患白血病的概率提高2-4倍,但总体上仍然很低。如果是同卵双胞胎,那么其中一个兄弟/姐妹患白血病,另一个也患上白血病的概率是1/5。科学家还发现21三体综合症(也就是常说的唐氏综合症)的患儿,比正常人有更高的概率患白血病(增高2%-3%)。
大部分儿童白血病是由于刚好发生不好的基因突变,而这种基因突变又是难以避免的。这种突变可能发生在出生前,也可能发生在出生后。一种常见的形式,是9号染色体与22号染色体发生了易位,发生在几乎所有的慢性髓性白血病与部分急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这些突变无法遭到确切原因,仅仅是一种随机的厄运而已。
无论是北京媒体,还是中央电视台,在报道后面,都开始建议用“水性涂料”,替换“油性涂料”。,但所依据的论据——“装修导致儿童白血病”,却是站不住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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