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给我推送了一条消息,它深深的扎了我的心。
唐功伟,一个衡阳市中医院的年轻医生,因为不幸罹患癌症而离家出走。
这位毕业于2015年的年轻人,因为考虑到治疗的费用和可能的预后,在手术前夜独自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2月21日,他留下了一笔绝笔信,带着2000块钱从衡阳市石鼓区菊花园的出租屋出走。
在信中,他这样写道:““尊敬的父亲母亲:我爱你们!当你们看到这张留言,不肖子或许还在人间苟活,或许已去见列祖列宗。请原谅孩儿的懦弱,胃癌术后纵使苟延残喘也不过短短数年,孩儿迟早要离你们而去…”。
曾经有人问我:如果你被诊断发现肿瘤癌症,该怎么办?
我告诉这个人:如果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我是拒绝过度医疗的,我宁愿有生活质量的活三天,也不愿意痛苦的活三个月。如果还有可能的话,我要出去看看这个世界,直到倒在某个地方被人发现或者没有被人发现。
但是,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我还会如此洒脱吗?
当我出现意识障碍之时,当我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愿之时,当家人看见我挣扎在死亡边缘之时,我还能够决定自己的治疗计划吗?
当我明知已经时日不多之时,我是否应该用余生来陪伴家人,我是否应该去反思自己的一生,是否应该为活着的亲人们做好打算,我还能够洒脱的去看看这个世界吗?
我想大多数人都是办不到的,因为他们都会在生与死的挣扎中度过那些屈指可数的时光。
我想大多数人都不会如此洒脱,因为他们会对生活充满沮丧并且活着苟且的现实之中。
这或许是我们大多数人都要面对的,只不过早晚而已罢了。
但,我们不应该为此而沮丧,更加不应该因此而逃避。
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一部厚重的大书,即使是我们自己,也终将不能参悟其中的真谛。
我们活着,我们爱着,我们奋斗着,我们笑着,我们哭着,我们死亡着。
但是,只要我们抬起头:天空中永远有着那轮朝阳,夜幕之上永远有着那些闪烁的星星。
但是,只要我们转过身:身后永远站着父母家人,身边永远站着那些爱着我们的人。
人生注定有许多过不去的坎,也有许多注定要留下的伤痛和泪。
可是,我们是否想过:这些过不去的坎对于我们来说真的很重要吗?
或者说,我们是否真的参悟过:在我们这一生之中,最应该珍惜的东西又是什么?
人生是什么?
死亡是什么?
我们恐惧着那些不停流逝的人生,我们恐惧着终将而至的死亡。
或许华丽的文字不足以解释人生和死亡,只有经历了悲痛才能了解其中的真谛。
但是,有一句话或许对尚在人间的我们有所启发:“如果将我出生的那一刻定义为拥有全部的时间的话,时光确实从我手中流逝了;但如果将我死去的那一刻定义为我拥有了自己全部的时间的话,那么,我一直都未曾失去过时间,而是在获取时间。”
然而,只有当我们真正的失去之后,或许才有可能悔恨莫及。
有一个年逾花甲的男性患者,因为反复咳嗽胸痛半个月在深夜找到了我。
我看着他从外院带过来的片子,沉默了几分钟。
让我沉默的原因并不是片子很复杂,而是我在心中反复盘算着该如何与患者沟通。
患者已经看出了我的犹豫,故作镇定的对我说:“我知道是肿瘤,要不要住院?”
患者的话让我非常震惊,但是很快我便发现他只是假装镇定罢了。
很显然他已经从外院医生口中了解了一些信息,并且自己心中十分慌张,否则又怎么会在深夜来到急诊呢?
面对这样的病人,我能做的其实很有限,而且说出话的也要很委婉。
“片子上看似乎长了什么东西,但仅凭这一张片子是不能确诊的,而且完全有可能是之前患病留下的痕迹。你应该住院进一步检查。”
事实上,患者的CT报告单上已经明确写着:考虑中央型肺CA。
患者答应我明日办理住院后离开了,让我没有想到的却是:几日后便在本地的报纸上看见了关于患者的寻人启事。
原来患者在回家后,做出了一个让人意外的决定:在衣橱中留下了一封绝笔信,然后选择了离家出走。
几日后,当患者再次被发现时:他已经穿戴整齐的安安静静的躺在一处废弃的窑洞之中,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眷恋或绝望离开了。
我不知道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际,是否曾想到过自己的一生,是否想到过了自己的家人。
在电视上,我看见了他的妻子,怀中还抱着年幼的孙子,痛苦的哭泣着。
如果真的有在天之灵,他是否会为自己的选择而追悔?
他用这种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避免了自己可能会因为肺癌而要经历的痛苦,但是这种方式却给家人留下了欲绝的伤痛和永远也难以磨灭的悲伤。
几年之前,抢救室里来了一位年轻的患者。
散发着臭味的衣服,蓬松的头发提示着这是一位流浪人员,如果不是因为昏倒在路边,可能我永远没有机会去了解他的一生。
其实,患者只是一位30岁的年轻人。
昏倒在路边的直接原因很简单,低血糖昏迷。
但是,根本原因却是:肺癌、脑转移。
恢复神志后的患者,对自己的身份信息只字不提,他甚至直接告诉我:“我是一个人出来的,你们不用救我,让我死就算你们做了好事。”
身穿白大衣的我,听了这些话后心如刀绞:如果不是对生活充满了绝望,谁又会在肿瘤晚期,病情危重之际选择流浪他乡呢?
面对这些的患者,我首先能够想到的就是拿起患者的手机,希望能够从中找到有用的电话号码。
但是,患者的手机里不仅没有手机卡,而且也没有任何人的任何联系方式。
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特意拔出了手机卡、清空了通讯录!
后来,我又选择了报警,希望警察能够帮忙寻找到患者的家属。
让人惋惜的是:患者拒绝透露了任何信息。
赵大胆为他买来了食物,苏小花为他买来了衣服,不仅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已经时日无多,更因为大家对他的选择深深震撼。
翌日凌晨,这位因为身患肺癌而选择离家出走的年轻人以上厕所为由偷偷的离开了。
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他,也不知道他最终的结局。
但是,我知道的是:他一定是孤独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家人一定在日复一日的悲痛之中寻找着他。
但是,我知道的是: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他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些闪烁的星星,那是父母家人对他的召唤。
前段时间,我回到了多年未回的家乡。
在为前往祭奠爷爷奶奶的路上,遇见了一位已经十年未见的远房亲戚。
在皖西平原的麦田之中,在我和父亲的注视下:她痛哭流涕的说着她的母亲,我的远房表姐的故事。
那一年,比我年长20岁的远房表姐被查出了结肠癌。
虽然是结肠癌,但是因为发现的早、手术的比较早,所以治疗效果上比较成功。
为此母亲还在我的面前多次夸奖她的子女,让人意外的是:那一年春节刚过,我便接到了她不幸去世的消息。
过往春节后的某天凌晨,她穿上自己为她添置的新衣服偷偷的出了门。
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漂浮在了上海的一条无名河中。
几个子女相继跳下河将她打捞上来,然而她已经永远的去了天国。
就是那一年的早春,几个子女跪在她的身边痛哭哀嚎。
开始我不解,明明治疗效果比较好,而且已经做了手术和化疗,她却为什么要选择轻生呢?
一直沉默的母亲用最朴实的语言告诉了我没有经过证实却无比真实的原因:她舍不得花钱,不想拖累子女。
家乡的麦田里是一望无际充满生机的绿色,她的坟同爷爷奶奶的坟远远的相望着。
我扭过头看见那个踉踉跄跄的身影,仿佛又看见了表姐站在她的身边说笑着。
分别后,我的脑海中想起了那些因为不想拖累家人而选择独自承担痛苦的人们。
他们的选择,真的就对吗?
他们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真的就是可有可无的卑微吗?
他们对于家人来说,真的就没有那么重要吗?
我想答案应该是否定的,他们卑微并伟大着,他们很重要。
著名作家有一篇名为《我很重要》的文章,在多年前就深深的打动着我。
她这样说道:“ 我们的生命,端坐于概率垒就的金字塔的顶端。面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们还有权利和资格说我不重要吗?”。
她这样说道:“ 对于我们的父母,我们永远是不可重复的孤本。无论他们有多少儿女,我们都是独特的一个。 假如我不存在了,他们就空留一份慈爱,在风中蛛丝般飘荡。 假如我生了病,他们的心就会皱缩成石块,无数次向上苍祈祷我的康复,甚至愿灾痛以十倍的烈度降临于他们自身,以换取我的平安。”
对于父母来说:我们很重要,如果我们不在了,他们就会天塌东南,他们就会地陷西北!
对于子女来说:我们很重要,如果我们不在了,他们就会成为无根的浮萍,再也没有了真正的家。
对于我们自己来说:我们很重要,因为我们肩负的不仅是自己的生命,还有更多的义务和职责。
但是,作为一名急诊医生,我却常常能够看见那些认为自己不重要的悲剧。
我知道浮浮沉沉的人生总不会永远那么单纯和美好,我也知道真真假假的世间总不会永远那么纯真和顺利。
抛去那些繁杂的现实,我们只是父母的孩子,我们只是家人的牵绊。
即使面对多么不幸的人生,即使面对多么残酷的经历,我们也应该和父母家人一起去面对。
就是这一走了之,看似是为了减轻父母的痛苦和压力,却不知是在痛苦之上又为父母的心脏上插上了一万把滴着血的刀子。
天明时,他们会念叨你身在何处。
天暗时,他们会牵挂你如何栖身。
天凉时,他们会忧虑你是否加衣。
天热时,他们会担心是否安康。
在每一个黎明,在每一个街头,在每一个深夜,在每一个节日,他们都会用内心的泣血来千百次的呼喊你的名字。
而你,却再也听不见了。
唐功伟,我知道你可能永远都看不见这些文字。
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很重要!
唐功伟,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尚在人间。
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快回家,爸妈在等你!
我还要告诉你的是:不要让父母空留一份缺失的爱,独自在冰冷的风中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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