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肝硬化患者的艰难求生路

作者:七通乱码 2018-01-22阅读:1831次

一名肝硬化患者的艰难求生路

13床P是因为呕血入院,入院后确诊为肝硬化失代偿期伴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出血,经过内镜下硬化剂注射治疗后,恢复良好,打算近日出院。

但是在病房里,P并不是个受欢迎的人。D主任评价,认为她会搞事,因为动不动就喊腹部不适,但是又没有具体的表现,有的时候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完全没有肝硬化大出血病人那种战战兢兢的自觉,D主任对此颇不以为然。P也不受护士们喜欢,因为一天到晚阴沉个脸,没有一丝笑容,而且各种不适主诉特别多。

P是没有社保的,之前曾经参与过水滴筹,我也发过视频,算友情赞助,因为这个事情,P对我还算信任,在沟通的过程中,慢慢讲述了她的故事,也姑且仅当作故事来听。

P出生在安徽利辛县的某个小山村里,小时候父亲家暴,喜欢用各种方式换着花样找她母亲练习散打,拳击或者器械,以至于她母亲在她四岁的时候用一根绳索结束了生命。然后,练习的对象就变成了她和她弟弟,一开始她们跟随着奶奶生活,这种练习的次数尚不太多,但是等到P十岁的时候回到了父亲的身边,悲惨的生活从此拉开了序幕,以前她母亲承受过的一切,她都毫无遗漏地继承了下来,并且还推陈出新,时不时面对暴虐父亲开发的新技能,比如咬人(中国穷人版泰森?),因此P的身上总是有一些不太规则的疤痕,位置也是千奇百怪,比如后背腋下等。此外,用树棍、铁棍等工具也早已不是什么新闻,她弟弟总是被铁链子拴着去上学,然后回来就吊在房梁上当沙袋。然而这种类似于头悬梁锥刺股的励志方法并没有什么卵用,P的弟弟成年之后,现在就在国家暴力机关吃免费的饭。让P觉得幸运的是这种生活只持续了4年,P的父亲喝了农药,去追赶她的母亲了。

然而幸福仅仅是停留在她父亲喝药的那一瞬间,不幸只是点了个逗号,然后继续前行。无父无母的小女孩,寄养在叔叔家里,从此过上了童话般的生活,只是她扮演的是灰姑娘。每天干农活,打草,收割,喂猪养牛养鸡等等。P从小没穿过新衣裳,每到过年,得向在外从事乞讨工作的村民们借一件衣裳,因为他们总是能有新衣服穿。

1997年,P21岁,她姑姑把她卖到了另一个村子,哦不,应该是她姑姑收了彩礼钱,把她嫁到了另一个村子。厄运女神似乎特别青睐P,这次出现的人是她父亲的年轻加强版。P感受到命运的不公,宁死不屈,然而她奶奶以死相逼,P只能委屈服从,然后拉开了悲剧的第二幕。

作为从小被宠坏的独生子,P的丈夫再次验证了一句话,最悲剧的富养是寒门家庭养出了富二代。P的丈夫在家是独生子,一堆姐姐加父母宠着,长大之后性格变本加厉,虐待时花样百出不带重样的,比如把她的脑袋摁在粪坑,往她嘴里填满泥巴。这种情况在她怀孕时仍没有好转,除了打骂,还要伺候公婆,洗衣做饭干农活。曾经有一次报警,警察只是认为是夫妻吵架而轻描淡写地结案了事,换来的是更剧烈的毒打,从此再也没报过警。P丈夫的家族在当地颇有势力,农村里看势力大小比较直观,谁家壮劳力多,为人凶悍的,往往说一不二。曾经P起诉到法院离婚,第一次P的老公不出面,他的姐夫(当地计生干部)代表出庭,没离成。第二次再次起诉,当地法院以没有结婚证为由,再次驳回了起诉,期间P曾经找人帮忙,花了2500,结果只收钱不办事,从此P对于离婚是彻底绝望了。

生活的贫穷让P不得不出来打工(也许是小时候对于在外乞讨的羡慕),09年时,P认识了现在丈夫C(或者说应称之为男朋友)的姐姐,后来在C姐姐的介绍下,P与现在丈夫C结婚(中国的法律,有时候在农村还不如一张红纸)。P并没有再领结婚证,而是找人买了一本,然后顺利把小儿子的出生证办了,户口也上了(购买的结婚证依然有效)。

P说现在的丈夫对她很好,虽然言语不多,但有一口吃的也先紧着她们娘俩儿,说到丈夫,P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容,也许这是对她苦难生涯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但对于她来说,何尝不是一根救命稻草。

我问P还想不想离婚,P很坚决地说,一定要离。

P并没有乙肝病史,也没有饮酒史,肝硬化的原因首先考虑自身免疫性,2013年因为黄疸而确诊为肝硬化,同年还诊断为溃疡性结肠炎。自身免疫性肝病包括自身免疫性肝炎、原发性胆汁性肝硬化、原发性硬化性胆管炎,部分患者还合并其他自身免疫性疾病比如溃疡性结肠炎、类风湿性关节炎等。自身免疫性肝病目前病因尚不明确,考虑可能与环境因素以及病毒感染相关,但因为缺少肝脏组织学检查而无法确诊。

从P的角度来讲,诊断明确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事情,因为最佳的治疗方案就是换肝,然而贫穷,扼杀了这种可能性。P的丈夫C还曾到办公室咨询换肝的费用,然后黯然离去。但是治疗之外,能够获得合法的身份,或者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求生,绝不是就医治病这么简单。出院之后,P即将踏上回乡之路,是顺利离婚开始新的生活,还是继续苦难,遭受非人的折磨?。

我们每天都接触到形形色色不同的患者,也许真的是太过忙碌了,沟通往往成为了直接的灌输,或者的确是存在某些难搞的病人,但相信大部分都是善良而无意的。是制度还是忙碌,限制了我们本该有的善良,变得有些公事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