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个星期前,我收到何江发来的一条长长的微信。
大意是:我最近出了本书,但只有家乡一些的媒体在报道,你能通过你的渠道,帮忙发个简讯什么的,介绍下这本书么?
我这才想起,此前接连几天,他的朋友圈和我们一个共同友人(前同事,我之前也是通过这位友人要到他的微信)的朋友圈,都是他在长沙接受各媒体采访的照片。
其实一开始,我是拒绝的。
从新闻角度来说,距他成为登上哈佛大学毕业典礼演讲台首位中国人已经一年多了,“何江”这个名字重归陌生,虽然他特意强调了“新闻性”三个字。
我的好奇心在重读微信内容后被勾起了。
他说这本书不是描写他个人奋斗的励志鸡汤文,动笔时间远早于哈佛毕业典礼演讲,他想通过这本书记录乡村30年间的变迁……
作为一位出身乡村的媒体人,我对近些年各种农村话题有些厌倦。我想知道他怎么看待“寒门难出贵子”问题,怎么看待贴在身上的“农村”标签;我想看看,他笔下的中国乡村,跟美国人何伟写的《江村》,跟中国人梁鸿写的《中国在梁庄》,有什么不一样……
说实话,读完书后有点小失望,很个体化的故事。
跟他聊微信的过程中,我能感受到他的矛盾。一方面,他不希望被过多的强调农村属性,另一方面,如果不是农村、哈佛这样的字眼,又有谁会关注他的故事?
但很多时候,我们不都是这样么?
文丨昌老师
外事儿(微信ID:xjb-waishier):为什么想要要写这本书?
何 江:当时开始写的时候,一是因为和尼尔·弗格森教授(哈佛大学历史学教授)的谈话,他觉得我从中国乡村到美国的经历很像一个“快进版的工业革命”。那么透过个体的故事记录下这段历程,便会很有意义。另外,我自己从乡村长大,觉得很有必要将这段即将逝去的生活记录下来。
这本书不仅仅是我自己的个人经历,同时又是关于家庭,关于我所成长乡村的传记。
外事儿:你说想通过这本书把逝去的生活记录下来,我也有类似的感受。这些年,每次回家,都感觉家乡在变化,熟悉又陌生,感觉很复杂。你怎么看待这种变化?
何 江:是呢,我其实对这些变化也有一种很复杂的情感。
一方面,农村的物质条件和资源比城市要差,看到乡村这些年在物质层面逐渐变得好了,心里挺高兴的。另一方面,我觉得乡村,或者说乡情,逐渐地消失了,人情也淡漠了很多。小时候,大家在一起聊天、劳作,感觉都特别好玩,逢年过节串门的也多。现在,大部分年轻人出去打工了,即便年底回去,大家见得少,碰到了,能说上话的人也少,都是在刷微信、看手机。
那种简简单单的乡村生活很难再回去了,我常常会回忆起那段时光。
外事儿: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你怎么看“寒门难出贵子”?
何 江:这个问题的确在近几年内讨论越来越多了。背后我觉得是有好几个因素:
首先,虽说现在城乡家庭对教育都很重视,但城市的资源更多、投入更大,很容易把差距拉开,造成底层的学子想通过教育上升越发艰难。另外,这些年中国阶层固化的问题比之前也严重些了,资源少的地方的学子很难通过自己的努力往上走。
前段时间在国内,我被问得最多的就是教育问题了,学生、老师、家长都有。
不仅在长沙这样的二线城市,一线城市如北京上海也是如此。这种焦虑感在中产阶级中越来越强烈,包括现在小孩很早就报各种补习班、兴趣班,之前上海升幼儿园还要考家长。大家都很愿意给子女教育做投资,但竞争很大、资源很少,很容易产生焦虑感。
外事儿:就你的观察,美国存在这方面的问题吗?差距大吗?
何 江:教育不公平问题在美国同样也存在,精英和底层的差距非常大。在美国初、中等教育阶段,来自教育资源差州的学生,在各方面表现比那些好的州(譬如马萨诸塞州),要差很多。这个差距和不均衡同样导致了美国的阶层的固化,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年美国人不常提起“美国梦”的原因。
不过,美国是个多元化的国家,个人价值的体现和实现形式也很多元化。有些人即便不通过教育,也能利用一些其他方式实现自己的价值。
对比而言,中国人更加注重通过教育实现这种价值。我们从小就被拉来和其他人比较,比来比去,很容易导致一个单一化的衡量标准。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有时候在判断一个人是否出色时,会用薪水是否高来衡量。
我其实希望看到一个更加多元化的衡量标准,让每个人在自己的行业和领域发挥出最大的价值,并得到其他人的认可。这样,家庭对子女的教育也会逐渐差异化和个性化,大家就不用那么挤着去报同一个班,进同一所名校,对教育资源稀缺的焦虑感也会减少。
外事儿:但在目前环境下,很难实现吧?比如企业在招聘时,或明或暗指定要求某某大学的。
何 江:是的,这些标准或者门槛能够帮公司招到一大批很好的员工,但是同样也有可能把一批很优秀的人筛掉了。
外事儿:而且,如果没有教育,没有高考,你也不可能会走上现在这条路。
何 江:我有时候也会感慨,如果没有高考,我可能后来到不了哈佛。因为自己通过这条路走出去了,然后回过头来看,每一步其实都走得很艰难,我才特别想把自己当时在乡下的经历写出来,让更多不了解乡村或者底层的人透过这些故事,看到当时的状况。
外事儿:但你的经历不可复制。
何 江:嗯,我在书里特地写了我弟弟那一章。他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高考失利过,背后也很艰辛,但庆幸最后也还是走出去了。他的故事可能更像很多从农村走出来大学生的样板。
外事儿:你介意大家在谈论你的时候,特别强调“农村”这个标签吗?
何 江:我其实不太希望老是被贴上这个标签,但也很无奈,因为大家一提到我,就会提到这个标签。
在之前我又被媒体问到过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我当时是这么回答的:我认为对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该用标签去定义他。一个人应该首先认知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存在。只有认清楚自己的价值,才不会被这个标签所局限。可能很多人会因为“农村”、“哈佛”这样的标签而忽略我的本职工作其实是生物科研,但又有人以为科研人员只会埋头研究。但其实每个人都有一些独特的成长经历。
外事儿:最近几年农村话题突然火了起来,比如每年年后的各种“返乡笔记”。你有没有觉得,包括你自己在内,其实都有点在消费农村?
何 江:我读过类似的“返乡笔记”。都市里面的人对乡村很多刻板印象,不少“笔记”虽说一定程度呈现了近年来的乡村状况,但并没有把乡村最真实的状态还原。
我当时在写这本书时其实考虑过这个问题,我觉得,不论处在怎样的环境里,每个人都是有各自故事的鲜活个体。乡村虽然物质上还比较欠缺,但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有趣人生,值得不了解这群人的读者来了解。也因此,我更多的是以白描式的写法,在勾勒当时的生活状况,而不加多少评论。
外事儿:8月,有美国媒体报道说,包括哈佛在内的很多美国名校,在招生时歧视亚裔,美国司法部也介入调查了。你怎么看?
何 江:有见过这个新闻。哈佛的招生标准很是模糊,从招生结果来看,很多很优秀的亚裔学生并没被录取,但这背后是不是存在歧视,我不是特别了解。哈佛在招本科生的时候,经常会以评判一个人是否有潜力作为标准。但这个评判标准让人感觉很主观,对亚裔学生来说经常摸不透。
外事儿:我们换个轻松点的话题,聊聊你的研究吧。
何 江:我目前在麻省理工进行博士后研究。主要从事两方面的工作:一是人造微型肝脏,以及利用这些肝脏来研究肝脏疾病譬如肝炎疟疾的发病机理;二是癌症的早期检测。
外事儿:我个人对第二项目研究比较感兴趣。这项技术应用到医学上还需要多久?
何 江:我们实验室已有同事在去年把这项技术转化出去,进行创业了。目前在美国波士顿招病人进行临床实验。
外事儿(微信ID:xjb-waishier):最后再问一个你可能被问到很多次的话题,有没有想过回国发展?
何 江:现在其实还没有特别具体的计划,因为做博士后的时间还很短,后期的计划得看科研课题的进展。这几年我和国内大学,科研机构的交流比较多,不论在什么阶段,应该都会保持一个紧密的合作交流关系。
往 期 精 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