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回原来的小区了,那天在附近洗车,忽然很想回去转转。
刚走出车行,迎面走来一个大肚子女人,穿一件暗红色条纹的孕妇裙,像一只胖企鹅,摇摇摆摆地。我觉得这个女人好熟悉,一时间却想不起到底是谁。
“陈老师!”大肚子女人在叫我。
“我是何坤妈妈,陈老师你认不出我了!”
“何坤妈妈,你好!我就觉得好面熟。”
“陈老师,有时间吗?我们到那家果汁店坐坐?”
“好啊,走吧!”
果汁店人不多,我们要了两杯奇异果汁,找了个角落坐下。
何坤妈妈喝了一口,摸着肚子说:“宝宝在踢我呢!”
此时的何坤妈妈,双下巴,脖子显得有点短,齐耳的头发,满脸星星点点的雀斑。
“还有两个月宝宝就出生了!我和老何都很期待!”
“陈老师,那时我们要是听你劝,带何坤去看医生,也许他就不会出事。”何坤妈妈的声音低了下去,有泪盈眶。
我伸出双手,握住了何坤妈妈肥嘟嘟的手。
四年前,我住在何坤家对面。
何坤在一所985大学读大二,近一米八的个子,戴一副黑边眼镜,高鼻梁,脸色有点苍白。
寒暑假的时候,很少见到何坤,去他家窜门,他都呆在自己房间里。
临近过年,何坤的奶奶过世了,他爸妈回老家奔丧。临走前,何坤妈妈来到我家,拜托我照顾何坤。
“孩子小时候,我们忙工作,把何坤放在老家。他奶奶有点神经质,经常打骂他。我们也知道这样对孩子成长不好,可是没办法,我俩整天出差!”他俩是防疫科医生,哪里有疫情,就要去那里。
“这孩子自小不爱说话,跟奶奶关系不好,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去。”
“好在自小读书成绩不错!”说到考试成绩,妈妈的语气自豪起来。
我跟何坤有了近距离接触。
做好饭菜,我过去按门铃,何坤开了门,汲一双黑色拖鞋,来我家吃饭。
“哥哥,你穿的衣服全是黑色的。我不喜欢黑色。”我五岁的女儿说。
何坤黑衣黑裤,连打底衫也是黑色的。
有时吃完饭,我们聊天,何坤说:“人总会死的!尘归尘,土归土,死了没啥好伤心的!”
“活着本没有意义,就是一个过程。”
“打游戏没什么意思,就是打发时间。”
“曾经很想,那是我小时候,别人都有爸爸妈妈,可我的爸妈只活在电话筒里,还有春节回来的那几天。现在我完全不想了。”
“为啥成绩好?我发现每次我考第一,奶奶就不打骂我,态度还特别好。考第一也没啥难的!上大学后,对考第一就没兴趣了。”
“现在对什么有兴趣?好像没有,你们总说找个好工作,我爸妈单位福利很好吧,可有啥用?”
我很惊讶,似乎在跟一个看破红尘的人聊天,可眼前分明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那年我正备考心理咨询师,我隐约觉得何坤有问题。
大三的暑假,何坤带着一个女孩回来。女孩扎一马尾,红色T恤扎在牛仔裤里,脚穿一双白鞋,身材高挑。
“你就是陈老师吧,我叫邓晓梅,叫我梅梅好了。何坤经常念叨你,说你喜欢心理学,我也喜欢,找个时间好好跟你聊聊。”我一下子喜欢上这个开朗而纯净的女孩。
第二天晚饭后,晓梅敲开了我家的门。
“何坤在打游戏,我找陈老师聊天来了。”
“梅梅,跟何坤相处得怎么样?”在书房里,我开门见山。
“好辛苦!”晓梅看着我的眼睛,坦诚地说。
“他的情绪阴晴不定,一会对人生充满希望,一会又特别悲观。”
“他的睡眠很不好,经常睡不着,有时又整天昏昏沉沉地睡,我拉他去逛街他也不去。”
“是我主动追他的,刚开始我是被他忧郁的眼神吸引,走近他之后,发现他心地善良,单纯,脑子特别聪明。”
“我真的特别喜欢他,可是……”晓梅的声音低了下来。
“我说陪他一起去看心理医生,他却生气地对我大吼,说他没病。”
寒假时,何坤一个人回来,我在电梯口遇到他,他阴沉着脸,看都不看我。
我拨通了晓梅的电话。
“陈老师,我跟何坤分手了,是我提出来的。他见其他男生和我说话,就生闷气,和我冷战。刚开始我以为他爱我才会那样,后来次数多了,我受不了。”
“陈老师,你建议他去看医生吧,我真的好担心他。也许只有你能帮他了!”
那晚散步,我问何坤妈妈觉不觉得何坤有点问题。
“他呀,人还是挺聪明的,就是不大爱说话,男人嘛,话都不多,我家老何也不爱说话。”
“跟晓梅分手,心情肯定不好的,拍多几次拖就好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何坤可能有抑郁症,而且比较严重,建议你们带他去看医生,估计要吃一段时间药。”
何坤妈妈诧异地看着我,“陈老师,不要乱说!”
春节前,我搬了新家,渐渐地就把这事忘了。
那天,在超市里遇之前的邻居,她说:“何坤跳楼了,在毕业前一个月,在他们学校,从八楼跳下去,脑浆都出来了,好可怜呀!”
我呆住了,篮子从手中滑落,东西滚落一地。我的心堵得慌,说不出的难受。
何坤选择用这种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一定是生无可恋。
“陈老师,何坤走后,我们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反思了做不好的地方,决定再生一个孩子。”
何坤妈妈的话把我从回忆中带了回来,凝视着这个女人含泪的眼眸,何坤那双忧郁的眼睛在我眼前闪现,愿天堂里没有抑郁!
我紧紧地握住这个女人的手,带着深深的爱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