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占梦术中,真正能体现占梦者术业深浅和素养高低的,应为测字占梦法。这种占梦方法在古代的占梦术中极为常用。它是利用汉字的结构特点将一个汉字拆成几个部分,每个部分都被赋予一个意义单元,然后将其与梦境结合起来,进行巧妙比附,进而得出梦的吉凶。
梦的神秘性吸引着每个时代的人。东汉以后,有的占梦家又热衷于用分析汉字字形、字音、字义的方法来占梦。后世的测字先生,实际就是从占梦中独立出来的大约宋代已颇为流行,流传的有托称邵康节编撰的《梅花观梅拆字数》等。
从正史中的梦史料看,最早在占梦时杂用测字法的,是在东汉。
《后汉书·蔡茂传》说蔡茂在广汉时,一次梦见自己坐在大殿上,殿梁上有三穗禾,便跳起来去取,得到当中一穗,一转眼间又失去了。他把这梦告诉了主簿郭贺。郭贺起身祝贺道:“这个梦大吉!您即将要到朝廷去任要职了。”于是便一一解释梦象:“大殿是宫府的形象。殿梁上有禾,这表示人臣的上等俸禄。得到中间的穗,是中台的职位。”这些,都是用的象征法释梦。“禾在手中失去了,禾失两个字正好合成一个“秩’字,秩的本义就是官吏的俸禄,所以虽然失去,实际上是得到。”这最后一点,用的是测字法释梦。《后汉书》记下这个梦,也是猎奇的性质。因为据说郭贺占的这个梦十分灵验,不过旬月,蔡茂就被征到朝廷去任职了。官一直做到侍中、司徒。
到三国时,有个赵直以测字法占梦屡有神验而著称。《艺文类聚》卷88引《益都蓍旧传》:“何祗梦桑生井中,赵直占曰:桑非井中之物,桑字四十八,君寿恐不过如此。祗年四十八而卒。”赵直说桑非井中之物,可见梦中桑是棵灵异的树,所以他占这个梦,文章全做在桑字上。桑字的篆文,上面三个“又”字,字形与斜“十”字相仿,下面的“木”字又可拆为“千”“八”,所以说“桑字四十八”;这是字形上的分解。“桑”又与“丧”同音,所以说“君寿恐不过此”;这是字音上的谐同。赵直后来到蜀国去,曾为魏延和蒋琬占过梦,用的也是测字法。魏延曾梦见头上生角,问赵直吉凶如何。赵直当面说:“麒麟有角而不用,此不战而贼欲自破之象也。”说得魏延很高兴。私下却告诉人说:“角之为字,刀下用也。头上用刀,其凶甚矣。”(《三国志·蜀书·魏延传》)魏延后来果然在马岱刀下掉了脑袋。蒋琬梦一只牛头,鲜血淋漓。醒来以为凶梦,心中不快。赵直占道:“夫见血者,事分明也。牛头及角,公’字之象。君位必当至公,大吉之征也。”(《三国志·蜀书蒋碗传》“见血者,事分明”,用的是象征法。“牛头及角”是篆文“公”字的形象,又是分解字形的测字法。蒋琬后果然做到尚书令,位居三公。赵直的三个占例,说得都很准。
大概三国时测字法占梦已很流行,《艺文类聚》卷88引《吴录》:“丁固梦松树生其腹上。人谓日:“松字十八公也,后十八年,其为公乎?”这个梦没有交代是谁占的,可见民间阿猫阿狗都会这一手了。
晋代的索紞,也善用测字法占梦,成为一时知名的占梦家,《晋书》特地把他占梦的事例写进《艺术传》。他的本家索充,曾经请他占过两次梦。一次是索充梦见天上落下两口棺材在面前。索紞占道:“棺者,职也,当有京师贵人举君。二官者,频再迁。”我们前面介绍过,东晋时有“将蒞官而梦棺”的说法,看来这个说法就是起源于索紞的占梦。索紞说棺说是官职。这是取棺、官谐音,用了谐音测字法。天上落下棺材,表示官职来自京师,这又是象征法。落下两只棺材,是预示做了一官又一官。结果居然给他说中了。还有一次是,索充梦见一个胡虏,脱了上衣来看自己。索紞说:“虜(虏的繁体字)去上中,下半男字。夷狄阴类,君妇当生男。”这里“虜”脱了上衣,就是“男”字,用的是分解字形的测字法。“夷狄阴类”,代表妇人,这一次,结果也给索紞说中了。大概既是本家,有些情况便熟悉,所以容易说到点了上。还有一个人叫宋桷,梦见内中有一人穿了红衣,自己手拿两根棍子使劲地打他。宋桷问索紞这梦是什么意思。索紞说:内中有一人,说是“肉”字。穿红衣,正是肉的颜色。两根棍子,那代表筷子。使劲打,就是饱食一顿了。不久,宋桷果然有机会吃了一顿肉。还有一个张邈,任郡功曹。一次接到命令要出差到州里,夜里梦狼咬了自己的脚,也求索紞占梦。索紞说:“脚”上的“肉”被咬掉了,那就成了一个“却”字。“却”有退转的意思。果然,因为东虏反,张邈的出差没有成行。
《晋书·王浚传》说:王浚任广汉太守时,一天夜里梦见床头房梁上挂了三把刀,过了一会儿,又添上一把刀,就惊醒过来揣摩梦象觉得四刀临头是个恶梦。第二天把梦对主簿李毅说了,李毅用测字法占梦道:“于文三刀为州字,好像三个侧刀’并列在一起”,这是析形测字法。添,古汉语叫“益”,“益”的字义由添而转为州名。这又是转义测字法。由此占梦,四刀临头并无不祥,反而是升官的吉兆。(晋时州比郡高一个行政级别)据说不久王浚果然迁为益州刺史。这个占例,后来还成为诗人常用的典故。如李商隐《街西池馆》:“太守三刀梦,将军一箭歌。”梅尧臣《送宋端明知成都》:“刀梦殊祥后,锋车急占中。”都是说的这件事。
《南史吉士瞻传》说:齐梁间的吉士瞻年逾四十,不得志。夜梦见得到一堆鹿皮,数一下,有十一张。醒来后高兴地说:“鹿者,禄也。吾当居十一禄乎?”后来他踏上仕途,官渐渐做得大了。到梁武帝天监年间,做了太子右卫率,这已是他第九任官了。这时诏命又下来,任命他同时兼西阳、武昌二郡太守。他心理觉得“十一禄”数已经满了,心理没有了奔头,反而有了不祥的预感,本传说他生了病也不肯治疗,结果就死在了任上,其实,如果他不迷信梦兆,寿命还会长些,官也可能不止只做十一任。
《北史·齐本纪》说:北齐文宣帝高洋在即帝位前,由魏帝进封为齐王,一夜梦见有人用笔在他额上点了一下,第二天就把梦告诉了王昙哲,问:“我是不是应该退下来?”王昙哲拜贺道:“王上加点为主,我王不但不应该退下来,还应该进为皇帝。”当年魏帝逊位,高洋就做皇帝了。
北齐书·后主幼主记》说:北齐武成帝高湛在河清三年(564)攻打邺城时,梦见一只大剌猬。醒来觉得梦很古怪,把城攻下来之后,就下令搜索刺猬,全部烧死。后来有人根据字音和字义测字法占梦说:高湛的儿子叫高纬,(即北齐后主)“猬”和“纬”同音,“刺”有铲除的意思,梦见大刺猬,是北齐传到高纬手里要亡的征兆。果然后主做了十二年荒淫的皇帝,北齐便断送在他的手里。这个占例,史书对占断的时间交代得很笼统;估计是在后主高纬以纨绔为帝,日夕淫乐,亡样已现的时候占的。
以上举的几个占例,都见诸正史。可见从东汉、三国到魏晋南北朝,占梦术与字形、字音、字义的分析即测字术联系在起,成为一种时髦的习尚。测字占梦术把汉字神秘化,认为梦中神的渝示、天意的安排,常常借助汉字形、音、义的转换曲折地表现在梦象中,要释梦,就要善于转弯抹角地从梦象中推演岀汉字的含义来。这种占梦术,有的已经转化为民间习俗。刘勰《新论》记当时民俗:“昼见蟢子者,以为有喜乐之瑞;夜梦见雀者,以为有爵位之象。”蟢子是蜘蛛的俗称,蟢和喜谐音。爵和雀古代可以通借,它又有爵位之义,是兼用谐音、转义的测字法。梦书中有些内容也是从测字占梦来的。如《北堂书钞》卷123引自《梦书》:“刀为利断截也。梦得刀者,为利也。”《敦煌遗书》伯3908《新集周公解梦书》进一步从正反两方面占断
梦见磨刀者,有大利。
梦见与人刀剑,失利。
“利”有锋利之义,又有财利之义。字义由此及彼,正是转义的测字法。测字法有析形、谐音、转义三种方式,或单用,或兼用。
在野史、笔记小说中,这类字迷式的梦兆故事更多,略举数例:
唐李公佐的传奇《谢小娥传》,写谢小娥的父与夫俱为盗所杀,小娥梦父告诉说:“杀我者,车中猴,门中草”。又梦夫告诉说:“杀我者,禾中走,一日夫。”小娥广求智者辨之,历年没有人占出这个梦,僧齐物干脆称之为“十二字谜语”。后来还是李公佐揭出了谜底,对小娥说:“杀汝父是申兰,杀汝夫是申春。且车中猴車(车的繁体字)字去上下各一划是申字,又申属猴,故日车中猴;草下有门,门中有东乃‘蘭’(兰的繁体字)字也。又禾中走,是穿田过,亦是申字也;一日夫者,夫上更一划下有日,是春字也。杀汝父是申兰,杀汝夫是申春,足可明矣。”牛僧孺《玄怪录卷二中“尼妙寂”也记了情节稍异的同一故事。后来《初刻拍案惊奇》又据此编写了“李公佐巧解梦中言,谢小娥智擒船上盗”一篇短篇小说。李公佐解梦,全用析形测字法。
唐代传奇《霍小玉传》写霍小玉自李益别后,久盼他不来。夜梦见穿黄衫的男人抱着李益来,到席上让小玉给他脱鞋。霍小玉就惊醒了。她把梦对母亲说了,自己解梦道:“鞋者谐也。这是预示夫妻再次会合。脱者,解也。合而又离,恐怕是要永诀了”。霍小玉所说的“鞋者、谐也”是用的谐音测字法,“脱者,解也”是用的转义测字法。
《因话录》和《纪异录》都记载:柳宗元从永州司马任上回到京师后,曾到一个算命先生那儿问过梦:“我姓柳,昨夜梦见柳树倒地,莫非有什么不祥么?”算命先生说:“柳树倒地就成为柳木。木者,牧也。你莫非要任柳州的刺史么?”原来汉代一州的军政长官叫牧,相当于唐代的刺史之职。
《酉阳杂俎》卷八收了几则占梦故事,大多用的是测字法。如一则说,秘书郎韩泉有故旧弟子想投考作中书舍人卫中行的属官,临出榜时梦见乘驴摔在水沟里,靴子却未湿。韩泉听了梦就说:“足下不沾”,你恐怕无望了。在这里,“足下”的意思由靴子转为对对方的敬称,“沾”的意思由浸湿转为得到。结果出榜果然无名。这是用的转义测字法。
一则说,优人李伯怜到泾州演出,得到报酬百斛米,他回家后叫弟弟去运。弟弟过期不返，这时他做了个梦,梦中在洗马。他把梦告诉梅伯成,梅伯成说:“现在时行反语,洗白马’的反语就是‘泻白米’,你所担心的事莫非途中遇到了不测风雨吗?”反语是隋唐时流行的一种语音游戏,即利用反切法把一个词说成另一个词。以“洗白马”为例,洗马切，得泻;马洗切,得米。所以说“洗白马”的反语就是“泻白米”。结果,船果然在渭水倾覆,白米全都泻入河中。这用的是时髦一时的切音测字法。
还有一则是商人张瞻奔波在外,回家前梦见在臼中做饭。有王生为他占道:“你回去恐怕妻子已看不到了。白中做饭,岂不是无釜么?”釜和妇同音,无釜就是无妇。这是用的谐音测字法。
《青箱杂记》卷三收集有梦兆应验的故事九例,其中有几则用的是测字法占梦。如一则写李迪,说他髭须长得很漂亮,参加御试前一夜,梦见被人剃了个清光,醒来心理很不痛快。有懂谐音测字法的人说:“这是你要做状元的征兆。因为今年省试第一名是刘镃,梦见‘剃髭’不就是‘替镃’———把刘镃给替下来吗?李迪后来果然得了殿试第一名。
一则写刘沆,说他年轻时累举不第,天圣中要去赴省试,一夕梦被人砍下了头,醒来很厌恶这个梦。有个同乡人为他解释说:“这梦表示你状元做不到,只好得第二名。”刘沆问他为什么,他说:“头虽砍却,留项在里。”南音沆、项同音,“留项”就是“刘沆”。后来果然第二及第。
又一则写马亮,他做江宁府知府快到期了,一夜梦舌上生毛。有个和尚为他解释梦,说:“舌上生毛剃不得。剃、替同音,这梦表示你的官职别人替不得,还要留任”。后来果然。
还有一则写朱熙邻说他景祐中举进士时,梦制造棺材缺材料而没做成。这一年他只过堂不及第,没做上官。到晚年才做了个小小属官。《青箱杂记》几则,都是谐音测字。
《琅嫏记》说:沈云卿梦见吃羹,很冷;又拾头看天,只见天上有“无二”两个字。第二天把梦告诉金迥秀,金迥秀占梦说:“羹冷,就是没有火,羹’字去了火,不是‘美’字吗?‘天’字无二’不是‘人字吗?这梦预兆你将要碰到美人。”后果如其言。
这些传奇笔记中的梦例,其真实性不可考也不可靠。但我们可以从中看出测字占梦术流行的情况。到后来,连蒙学课本中都编进了这类梦例。清代邹圣脉增补的《幼学故事琼林》中就选了两个故事:一个说,唐未黄巢出师,梦见一头两条尾巴的牛,解梦者说:“牛两尾,失’字也。恐行军不利。”后来,黄巢果然失败了。
还有一个说,宋朝王君炳有两个儿子要赴秋试,王君炳见有人拿了一枝竹给他种。解梦者说:“二郎君俱中选矣。“竹’字,两‘个’也。”“种”和“中”又是同音。果然两个儿子都中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