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去内大招聘,我从一群精干漂亮的小姑娘小帅哥中,招了一个相貌平平能力一般还带着一丝自卑的女孩,她姓刘,我叫她刘刘。
“你有什么优点?”
“我……能吃苦吧。”她推了推眼镜,有些不自然的回答。
这有什么用?公司需要的是有能力的,又不用搬砖。
籍贯“乌兰察布”,从简历上看到这几个字,我还是心软了一下。
单眼皮,不化妆,很瘦,戴着最普通的眼镜,穿着最普通的衣服,有着最普遍的不自信。
我理解她面对面试官的不自信,紧张,自卑甚至懦弱,像极了当年的我。不懂化妆,没有特长,连普通的衣服品牌都不认识,面对那些在城市中长大、自信又美丽的同学,默默的羡慕着,心隐隐的疼。
读了四年大学,找工作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世界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
记得我们五个女孩子去面试一家服装店兼职售货员,一天80元。欢天喜地的去,第一次穿高跟鞋脚都磨破了,为了省两块钱的公交费,咬着牙在武汉的街头走了半个小时。面试结束了,只有我一个人落选了。
“为什么?”我问同学。
“不知道,或许,是不是你的装画的不好?”
照镜子,还真是差劲,眉毛一高一低,眼线都晕妆成了熊猫眼,廉价的口红染上了牙齿。
“没事,也许这个售货员不适合我,明天我再去超市找找。”我故作轻松。
晚上一个人偷偷躲在被窝里哭,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怕同学关切的问候,也怕她们的笑话。
我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落选。
普通的聊天都磕磕绊绊,给顾客推销的时候,谁会信你?
不像是我同学,穿上美美的衣服,画上精致的淡妆,只是笑一笑,轻而易举的能获得别人的好感。
我不行,从小穿着别人送的衣服或者姐姐的旧衣服长大,大学临近毕业了才买了第一支口红,还是从10远店买的山寨货。说话低着头连别人的眼睛都不敢看,好像怕对方看到我的自卑。
可是这种自卑刻在骨子里,即便现在依然如影随形,从不离去。我能做的,就像是克制一种病一样,学会怎么与之和平共处,并在大多数时间假装它的不存在。
这辈子都没什么优越感,仅仅是让自己不自卑,已经用尽我全部的力气。所以我太理解刘刘那种不知所措的状态,我要了她,其实也在可怜当年的自己。10年过去了,我学会了怎样与自卑抗争,也希望能教会她。
中午刘刘来家里给我送东西,我留下她吃饭,顺便聊聊。她来公司一周了,我们相处愉快,但工作上还有很多需要沟通。我做饭,她很熟练的帮忙,削红薯皮、切菜,饭后又积极去洗碗。
我忙着处理事情,听到厨房的水哗哗响了很久。她洗了很久。每一个碗都要洗得干干净净的,再冲洗很多遍,害怕没洗干净,也害怕洗洁精残留。
我也了解那种感觉,第一次去同学家做客,第一次使用抽水马桶,冲了三次,害怕留下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无能,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真的,惊慌失措。
哪怕是一件芝麻大小的事,都因为对方是和自己有距离的人而慌张。
想起刚上班,第一次随社长出差,我坐了5分钟车,如坐针毡。那是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唯一好一点的座位就是副驾驶。想起我们在礼仪课上老师讲过,副驾驶危险,不是领导的座位,领导都是坐后排,所以我很“英勇”的拉开门,自己坐上了副驾驶。社长和司机都尴尬了几秒钟,因为时间紧急,也没说什么,就上路了。我记得司机那种“你这个二货”的眼神,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做错了,想提出换座位,可是不知为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是提心吊胆的坐到目的地,心里一遍遍的悔恨,骂自己傻。
读书的时候,我傻,我笨,我土,可是我只要在图书馆学上一个月,试卷上的高分总会证明我也有可取之处。上班了,笨拙、无知、幼稚又不懂人情世故的我,每分每秒都在慌张。社长办公室每次来人我都怕,端茶倒水一定是我的,可是茶该泡多久,茶水该倒满还是半杯,的统统不懂。为什么每位客人的要求都不同?原来人情世故不像是试卷,根本没有标准答案。我甚至都不敢送礼物,不知道带的家乡特产会不会遭到嫌弃,毕竟贵的我也买不起。我不敢发言,不知道自己的话会不会让别人觉得无聊,我只有保持沉默。
刘刘也是,很少说话,有什么事交代她,她会点头,嗯一声。聊天需要我挑起话题,她说父母在外打零工,没什么正经工作,弟弟还年幼,才一年级,放假她需要回家带弟弟。
是的,那么相像,别的大学生在假期去看世界,去了解人生的丰富多彩,她没有,我也没有。我假期忙着陪爸爸去矿上卖油卖面,我坐在白面袋子上读杂志,头发、脸、衣服都是白的,那些路来路过的人,问白面一袋子多少钱,语气都带着距离,好像怕稍微近一点就会和我一样沾上面粉。
我算是她的上司,我也记得自己和上司相处的时候,那种尴尬与不安,因为永远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也许今天的午餐她也很尴尬,这顿饭是因为想吃留下还是因为老板说了她不好拒绝?
我不得而知。
我知道的就是,我们这样的小地方出来的姑娘,想要和这个世界打交道,只能凭借一己之身去对抗,只能凭着韧劲,聚沙成塔,打牢自己的坚固内心,打磨自己的技能。
我记得自己一个人在偌大的办公室读杂志,每晚每晚。加班写文章,通宵可以喝7杯咖啡。可是这有的新闻稿件发给主编,我甚至不敢问一问可不可以上,上哪一版,只有等。
每周报选题我都不敢发言,我害怕同事的哄堂大笑。害怕她们说这么愚蠢的选题亏她也想得出?
不是我不想,我不敢。
我害怕别人嫌弃的眼神。
怎么这么笨?
这是我最怕的一句话。
记得自己一遍遍给鄂尔多斯日报文艺副刊投稿,每天急匆匆的看有没有自己的文章,没有就继续写下一篇。明明有编辑苏怀亮老师的电话,连打电话问问都不敢。
我只好默默的用力,一点点学习,读报纸读杂志,一句句推敲。没有亮点的选题我去;别人不愿意去的地方我去;别人不愿意半夜起床采访我去……
后来自己终于可以有一技之长傍身,渐渐的,没有那么害怕。我可以在选题会上侃侃而谈,我甚至可以去给别人讲课,我组织各种活动,可是那种害怕,从未彻底离开。
什么逆袭什么蜕变,我做不到。梦里,我经常是那个没有见过世面,什么都不懂的农村姑娘。
可是白天,我装得很好。
我假装是一个把万水千山都阅览过的潇洒旅游;我假装是一个读书破万卷的文艺女青年;我假装是一个走在创业路上的先锋女士;我假装是一个朋友遍布全世界的社交女王……其实我不是,我不过是一直和自己的自卑作战的普通姑娘。
只是打仗的时间长了,有了点经验而已。
那个自卑又怯懦的小女孩,好像成功逃出了原来的躯壳,好像现在在天空肆意飞翔。
不,我没有,也不打算彻底逃离。原来那个躯壳鞭策我前进,让我一刻也不敢停下,我害怕我一旦停止拼命前进,ta会突袭,让好不容易走到现在的我突然间溃不成军。
是的,这是一场谈不上胜利的战争。
我留下刘刘,其实是为了自己可以不必孤军奋战。
她也不必。她像极了当年的我,自卑怯懦没什么优势,可是却踏实、不怕吃苦。
这么多年的经验,还是可以教给她一点。前几天我定了一些杂志,希望她能学会阅读,学会写作,学会和自己的不完美和平相处,慢慢活出自己理想的样子。
她说不怕吃苦,这很重要,有了这个,那么我希望她能像我一样,把自卑一点点敲碎,然后吞下去,忍着疼,让自卑沉淀在心里,长出一种力量,一种必须压倒自卑的力量,凭着这种力量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