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腎上腺皮质肿瘤”引起多毛症,本是个医学问题。谁能想到,它会附来社会学的内容,并且渗入了道德的因素。
谁又能想到,在一位姑娘身上伴随着这个古怪的毛病,竟奏鸣出了一曲高尚、动人的爱情之歌。
厄运降临
小谷是上海某工厂的女工,这一年,她二十岁。当车间里那些伙子向她深情地注视,使她面红耳赤,心里开始滚动着一种朦朦胧胧的喜悦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象一声霹雳震醒了她甜蜜的春梦。
这一年的五月,她偶然发现自己腿上长出了浓密的黑毛,起先还不以为意,可是,五个月之后, 那可怕的黑毛竟然蔓延到了腹部和胸部。对于姑娘来说,这是多么难以启齿的事啊。由于害羞和莫名 的恐惧,她不敢再去浴室洗澡,不敢再穿裙子,甚至连医药费也不敢去厂里报销,唯恐暴露这个令人 吃惊的“秘密”。从此,生性活泼的小谷脸上渐渐消失了笑容,体态消瘦,神情恍惚。小伙子们对她 炽热的注视相反使她磁到格外的难堪。她仿佛已被巴马修道院高高的围墙所隔绝,爱情的风再也吹不 到姑娘的心田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小谷为此何止千遍万次地伤心过……
无法拒绝的爱情
一 年过去了,小谷心中的苦痛随着时光的流逝、多毛病症的蔓延而与日俱增。就在这时,一个比她 年长七岁的小伙子小胡,竟意外地闯入了她的生活,要点燃她已经熄灭的爱情火花。小胡至今说不清 他究竟为什么看中小谷,他只记得,小谷有一种异常的敏感与沉静,有时又显得局促和不安,她自爱与自尊;也许,正是这些最细微的户素吸引了他吧?
小谷也无法回避自己的感情,小胡温文尔雅和他的纯朴、真诚,有力地攫住了她的心。然而,爱的 图象在她心头只出现了一瞬,立刻被“多毛姑娘”这个阴影遮住了。夜晚,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 法入睡。她想着想着:是啊!有谁会爱一个遍体长黑毛的姑娘呢?善良的姑娘终于决定关闭那刚刚启 开的爱情大门。她叹息着擦干泪水,久久地凝望着窗外无穷无尽的星光,遥祝即将与她分手的小胡幸 福如意。
尽管姑娘的变化是悄然而至,几乎不着痕迹,但细心的小胡还是敏感到了:小胡觉察了姑娘的反常,但他相信爱情的眼睛,他相信人间高尚的情操,他看出姑娘有难言的隐衷……
在小胡一再主动的接触下,小谷禁锢的心灵又渐渐开启了。每一次的约会与散步,像明媚的阳光一 样给她带来欢乐。她开始含而不露地、小心翼翼地喜欢小胡了。小谷多少次鼓足勇气想告诉他,把那压抑她身心的一切统统告诉他,但是,她一次次地退却了。虽然爱情对于她来说,已无法拒绝,但她 觉得这过于脆弱的爱情有一天会被现实无情地打成碎片,她不愿相信但又害怕这一天会真的来临。
小谷与小胡的那段日子,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度过的。强烈的爱,强烈的矛盾,微笑,泪水,使他们的爱情愈加曲折美丽。
考 验
对幸福的热烈渴望促使小谷增强了治愈疾病的信心,她从担心小胡发现她的病变弃她而去的消极中抬起头来,主动向疾病进攻了。她又一次来到上海第一妇婴保健医院多毛门诊部,接受了医生全面细致地捡査。经过化验17酮、17羟、血浆睪丸酮,又做了B型超声波及腹腔充气造影,终于査明了病因:腎上腺皮质肿瘤。对于这种病,只有动手术。
姑娘呆呆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望着窗口泻入的活泼的阳光,再也挪不动步子。又一次打击落到这个善良温柔的姑娘身上,她得到的不该是这些呀!泪水汩汩地打湿了她的衣衫,为自己,更为和小胡的爱情而哭泣。
想起他诚挚憨厚的面容,她的心碎了,尽管她相信医生,但假如手术的结果不好,人世间最灿烂的光辉都要离她和他远去……
绝望的小谷把这一切都告诉了自己的母亲。妈妈的怀抱对于儿女来说永远是温暖的,妈妈绝不会嫌弃自己的儿女!慈祥的老人痛惜自己的女儿,更规劝女儿在此刻更要为小胡着想,不要因自己的病使他受到拖累。
小谷又何尝不为小胡考虑?她此刻已再不担心他会弃她而去,而是考虑不谭明任何理由就突然提出与他断绝关系会使这个实心实意的伙子过分伤心。假如,一下子告诉他自己患有多毛症,并且査出有肿瘤,他又怎么受得了这双重打击?可是,时间已不允许她再作过多的考虑,她必须迅速了结这件事情,然后,便可一无牵挂地进入手术室。让他嫌弃我吧,他可以找到比我更理想的妻子。假如事情应该结束,那就让会结束吧。
当小谷把一切都告诉了小胡之后,大家—定会从各个角度去端度小胡当时的心情:他可能会同情她的不幸,但不能原谅她对他的隐瞒;他可能仍然愿意与她保持恋爱关系,但必须以彻底治好多毛为前提;他也许同意了她的要求,中止他们的恋爱关系;他或许……
然而,他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她肉体上即将剖割的时候,我不能让她精神上再吃一刀。也许,他的念头过于简单了一些,没有套上什么神圣庄严的花环;也许,一普通工人爱一个普通的患病的“多毛姑娘”本来也算不上什么英雄之举;也许,一个勇敢地冲破旧世俗的羁绊,用自己忠贞的爱情去唤醒一颗泯灭的心灵也并无十分惊人之处,可是,真正要做到这一点,又谈何容易!他虽然不是奋勇杀敌或勇斗歹徒的勇士,但是,有一点却是与他们共同的:勇敢者只在关键时刻才成其为勇敢。小谷姑娘今夭才发现自己敢于正视小胡的目光,今天才发现小胡眼里同样也有眼泪,那是不易轻弹的眼泪。真正的男子汉的眼泪。与这样的人谈话,小谷现在已经消了顾虑。
“可是,你不知我身上的毛又多又密。”
“我绝不在意。”
“你想象不到的多,要不你先看看。”
“不,现在我只想陪你去治病。”
“别说了,我不离开你。”
“手术后,有可能不会生育。”
“那我们就不要孩子。”
“手术后,有可能不易结婚。”
“那我就等,直到能结婚的时候。”
小谷的心颤抖了,可是她心底还有一个问题,—个长久地压抑她身心的问题:“难道我对你这么长时间的隐瞒,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你以前不敢同我讲,其实应该是我的过错。是我没让你了解我的为人,使你感到同我讲还有顾虑。今天你能告诉我,正是对我最大的信任…”
“别说了,”小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再也不愿离开你,永远和你在一起。”
人们证实了自己的尊严
那天晚上,小谷姑娘反而失眠了。她与小胡的爱情所面对的是一个社会,别人、特别是小胡的父母会怎样看呢?假如……
小谷住进了X医院。手术前几天,小胡才把小谷的病情告诉了自己的父母。没想到父亲竟大为不满,责怪儿子太不懂事了,把这么大的事瞒着他们。
第二天,小胡的父母拎着一大包点心、水果,径自找到了小谷的病房。
姑娘惶惑地看着他们,听天由命地等待着“判决”。
小胡的父亲十分抱歉地说:“都怪不懂事的儿子昨天才告诉我们你在生病,本来可以早一点来看看你的。多毛也是一种病,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们俩的事,我们都支持,而且只许儿子对你更加好!
我们且不去描写姑娘当时的心情吧,我们只想说:她是幸福的,疾病几乎改变她的命运,善良的人们又使她获得新生。
为了做好手术,上海第一妇婴保健医院与医生多次会诊,制定了周密细致的治疗方案,终于为小谷成功地切除了一个重119克的肾上腺皮质肿瘤,彻底清除了多毛的病根。小胡在小谷身边护理了七天七夜,服侍她吃饭喝水、大便小便,同房间的病人个个称赞他是个好男人。
小谷出院后,小胡的父母把她接到自己家中,给她增加营养,也省得小胡两头奔波。
经过半年的治疗,小谷的多毛已大部分脱落,面部痤疮消退,脸上的皮肤变得光洁红润,容光焕发, 判若两人。
小谷与小胡要结婚了。小胡的父母考虑到小谷家里去年嫁了两个女儿,今年添了两个外孙,家里经济一定紧张,因此,结婚所需费用,全部由男方来负担。
这对情人的故事,恕我讲到这里为止。因为无须再问,谁都可以想象得到,他们战胜了一次次的考验,理应享受得到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合。
并不是题外话
涵叔所讲述的这个并非虚构的故事(出于尊重男女主人公的意愿而不公开他俩的姓名),自然是为了赞扬他们(包括他们的长辈)真诚的感情、高尚的情谊。然而,象小谷姑娘这样幸福如意的结局,在全国众多的“多毛姑娘”中,还是少见的。生活中出现的往往是相反的情况,因而我今天所讲述的故事,可能就具有另一方面的意义。
我曾经看过全国各地的“多毛姑娘”写给上海第一妇婴保健医院的几百封来信,她们至今还象小谷姑娘当年一样生活在不能自拔的痛苦之中。有两位武汉的中学生因为嘴唇上、下巴上长了毛,而被称做“长胡子姑娘”,她们在来信中悲愤地控诉:“……不仅同学们耻笑我们,路上也常遭到小流氓的侮辱;我们躲也躲不掉。为什么我们老受人欺负?为什么没人出来保护我们?!……”
一位受过流氓凌辱的“长胡子姑娘”含泪忍痛让祖母一次次用麻线绞掉嘴唇上的毛…,为数众多的“多毛姑娘”被“女人长毛,必定克夫”、“女人长毛,不能下崽”、“女人多毛是怪物”等可畏的人言压得抬不起头来。
更有一些姑娘因为多毛的缘故而遭到丈夫或恋 人的侮骂、责怪、非难、抛弃……
够了,够了!
难道多毛竟成了姑娘的一种罪过?难道她们不能获得爱与被爱的权利?
也许有人会说,并没有谁去剥夺她们爱的权利呀,是她们自己要关紧爱情的大门呀。我们与其责备“多毛姑娘”的自艾自怨,为什么不去谴食那些极少数压得她们抬不起头来的人呢?
诚然,对于姑娘多毛,首先有个医生治疗的问题,要相信科学,相信医学,不要去听信那些封建迷信,愚昧无知的吓人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