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虽然分女性和男性，但我觉得真正的分类是，为自己而活，和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文／阿芙拉
前两天我怒退了一个群。
起因是爱尔兰光头女歌手西尼德·奥康纳（Sinead O'Connor）在脸书上传的一段视频，51岁的她哭诉自己过得很惨，住在汽车旅馆，有严重的肾结石和精神问题，想自杀。
朋友分享到群里，表示心疼，一姐们立马发表长篇大论，大意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能接受剃光头的女孩，应该都不太正常，你看她们年轻时是问题少女，过几年就成了问题妇女了。
真是一秒都不能忍，我祝这位女德大姐，长发及腰岁月静好！
奥康纳的确叛逆，她小时候受母亲虐待，被天主学校开除，8岁进了感化院。签公司后，她不满清纯玉女的包装，剃头抗议，她还拒领过格莱美奖。但她，同时反对社会对女性的传统束缚，抗议性虐儿童，影响了很多女明星和普通女孩，包括我。
我曾经也剃过光头。我由衷希望，这个酷到飞起、唱起歌直击灵魂的奥康纳，能找回斗士般的自己。
同时我也很生气，为什么到今天，剃光头这件事，对女孩来说，依然好像不是离经叛道，就是自暴自弃？
我因此和几个剃过光头的女孩聊了聊。她们各有辛酸和精彩，但没有什么“削发明志”，也没有什么“从头再来”。唯一的共同点是，她们（和我）都想成为自己，并且最终走出了各自的困境。
我懒得配合演出什么“得体”
王嫣芸 26岁
为什么剃头？当然是因为懒呀，哈哈哈哈。一直想把头发弄到最短，或者干脆没有头发。
先是剃了个寸头，第二次修剪时忘记跟理发师说，需要在电动剃刀上加个卡尺，结果一推子下去就秃了一块，成了人造地中海，回天无力，只能一秃到底。但看着自己的脸完全露出来，所有神情都无所遮蔽，还是蛮爽的。
剃完后出门，不到五十米就被一个街拍摄影师拦下来拍照，新发型被陌生人在审美上认可，感觉还不错。至于后悔，我到现在还是“秃头”……应该还算乐在其中吧。
所有卫视节目邀请我做嘉宾，都会强迫我戴上帽子，理由是：“女生除非得癌症，光头太过尖锐，看起来不乖，过不了审。”
好像作为女性，我生来就为了讨人欢心，最好再多一点谄媚，不，世人称之为“体贴”。近来总有人问我，女生光头是为了什么，我答不上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为了什么”，但今天絮絮叨叨半天，无非想表达某一瞬间的体悟——有一种态度用光头传达还是比较贴切的，例如——我就这样，你随意。
▲过去一年多，王嫣芸剃光头、生孩子、搬到昆明，从全职太太变成了创业的奶妈小王。在紧凑的生活中，剃头帮她省下不少时间，还省下好多洗发水的钱。她算了算，一年至少省三千，可以吃好多顿小龙虾。
王嫣芸的婚纱照
但剃头的原因不这么简单。那时王嫣芸正犹豫要不要离婚。前夫不喜欢她头发太短，觉得太出格不像女生，更不像得体的太太，所以当她阴差阳错成了光头的时候，心想：就这样吧，如果他不喜欢我本身的样子，我也懒得配合演出什么“得体”。
后来，她碰到了现在的丈夫，发自内心喜欢并且尊重她的样子，每星期亲手帮她刮一次头皮。
两根头发的事，过度解读个P？
王韵壹 31岁
你可以认为是天气热，也可以认为我是为了言志，或者博出位，或者所谓的新女性主义，明明可以靠颜值，偏偏要倔强地靠才华。这种事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所以我从不深究。
2011年夏天，好声音前一年，我第一次把头发剃光，长长厚厚的头发像棉帽子一样，让人难以忍受，想象一下把这个帽子摘了什么感受？自从我2006年来京，夏天就从没这么清爽舒适过。
最大的心情变化恐怕是，再也不会在大夏天和着汗水沾一脖子头发，冬天的时候静电一起糊满脸头发。省了很多麻烦，自然心情舒畅心平气和。
▲王韵壹保持5年光头。媒体一度对她私生活有过恶意的猜测和攻击。
她觉得人们都太把头发当回事了。她剃发，是不想、也没有精力为头发“这种东西”伤精费神。现在不光头了，因为保持一种状态太久，想换换。
王韵壹剃光头前
想剃就剃，想留就留。我喜欢她这样的态度。
我想她没说出口的大概是，两根头发的事，过度解读个P？
剪我的头发就像脱我的衣服
二二 27岁
我是双向情感障碍，无数次想跳楼可是不敢，有一天喝了很多酒，觉得什么都不怕了，从二楼跳了下去。大夫说我差一点就会和桑兰一样高位截瘫。
然后我为了做手术，不得不剃头。
我当时死活不肯，不过还是被说服了。我躺着动不了，拽着我的头发就给我剪了，衣服也是全都剪开的，我记得我那天穿了一件2000多的衬衣，心疼死我了。
▲二二原来是个“长发及腰”的甜美姑娘，跳楼，她摔成颈椎3-7粉碎性骨折，腰椎5-7爆裂性骨折，肋骨肱骨骨折。27岁生日当天，她接受了手术，一头齐腰长发被剪得狗啃一样。
父亲每天躲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哭。出院后，他用剃须刀把二二脑袋上乱七八糟的头发一寸寸刮掉，“咱们从此以后凤凰涅槃，一切都是新的开始，忘掉过去的自己”。
二二失去了一头长发，多了几道长长的伤疤，身体里的钢板要一年后才可以取，躺在床上的那些日子，二二动弹不得，父亲就弯腰给她剪脚趾甲。
为了好起来，二二去接受了正规的精神治疗。她还花一万块买了两顶高仿真假发，找回几个月不用的化妆品，趁护士不在溜出去跟朋友唱K，晚上脱下假发跟衣服挂在一起，感觉有点诡异，但熟悉的“方便面”长卷发让她开心。
戴假发的二二
二二最近刚回去工作，同事们刷屏欢迎她归队。她比生病前胖了一些，但精神很好，正在减肥。“剃头只是一个形式”，她说，但重生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很多人以为我出柜了
Lisa 22岁
没有特别的原因。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北京姑娘给自己剃头的视频，感觉很酷，心想哪一天也尝试一下。
开学搬到新宿舍，室友Z说想剃头，我说我也有这想法。4月9日下午，我们三个室友聊天，聊得心里压抑。Z突然说：“走吧Lisa，我们去剃头吧！”有何不可呢，说走就走了。
可以说是情绪的一种宣泄吧，但剃完也觉得，放开那些对自己外表的束缚，以及传统意义上对女性的束缚，活得可以更自在，也能放开手做更多想做的事。
▲在美国东部，村里一家刚果兄弟的理发店里，Lisa照着墙上的不同光头，选了一款。动剪刀时她表面在笑，心里却咬着牙。最后斩钉截铁地对理发师说，剃，剃光光。
为了配光头，她买了很多跟平时风格不一样的衣服帽子。出去玩，大家都说，哇，全场最帅的就是Lisa了。
Lisa发出光头的照片后，很多人以为她正式出柜了，有人专门来咨询她怎么出柜，还有很多女孩求交往……Lisa到现在还是很懵。
也有一些人咬定Lisa是感情受伤，被男人伤害了才会想不开，故事传得越来越不堪入耳。Lisa发现，在这个普遍庸俗的社会，太独特，注定要付出一些代价。但去它的吧。
恨不得一天有八十四小时让我出去野
露易莎大能个儿 25岁
从我决定去剃头到剃完，一共十五分钟。五分钟等电梯。五分钟和理发店的人扯皮，因为他不敢给我剃。五分钟剃完。我活着一直靠冲动俩字，如果有了准备，可能我就不能见到自己帅气的光头了。
剃头那天朋友圈炸了，评论加起来大概有六米吧
我其实一直特别在意头发，但剃完发现，头发一直遮挡了我的美。不心疼长发，心疼的是花在头发保养上的好几万，和好几千还没用完的护发产品。但我觉得这就和谈恋爱一样，没什么可留恋的，走了就是走了，别老想回头。
剃完头巨爽，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我剃头前希望一天只有两小时，好快点熬过每一天，剃完头仍旧压抑，但我至少得到了外表上的新鲜感，恨不得一天有八十四个小时让我出去野。
▲露易莎大能个儿是我的作者，我叫她露露。5月某天，她和我聊选题，突然说：“我前几天自杀没死成，今天刚好点，还是接着写稿子吧。”我这才知道整天买花儿遛狗、不时到内蒙骑马，跟老公恩爱得飞起的北京大妞露露，真实的状态并不好。
7月20号，露露的情绪达到了临界点——剃头，或者跳楼，总得做点什么，才能让阴郁得到宣泄。
露露的先生欣赏她的光头，露露的母亲却很担心，怕她双相障碍躁狂的那一面发作。但露露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突破自己：“剃头前我无法忍受自己的阴郁，剃完头后，每每照镜子都觉得自己很坚强。”
我要抢在癌症之前对自己的头发下手
Miumiu 30岁
第一次化疗结束后回家休养，恢复到某个程度，突然开始掉头发，先是看到枕头上有头发，再到自己一抓一把把。
有一天我受不了，就垫了块布，一面镜子，开始抓头发，抓到抓不下来为止。
看到镜子里突然光头的自己，非常震撼，眼泪止不住地流，原本最骄傲的头发没有了。如果好不了怎么办？第一次化疗就非常痛苦，后面等着我的还有七次，痛苦还很漫长。
光头后，就不怎么用发水了，每天湿毛巾还是要擦擦的。最痛苦就是夏天了哈哈，假发加帽子，一头的汗呐，回家赶紧扔掉，还是光头凉快。
▲2006年，Miumiu查出淋巴癌。化疗两年，每次头发长出来一点，又要开始化疗，又掉光了。她也因此错过了高考，人生彻底改变。
病愈后，Miumiu在厦门的咖啡馆打工，一个月挣1500，也是在那里，她遇到了后来的爱人。两人现在在鼓浪屿经营咖啡馆、酒吧和餐馆，有两个可爱的孩子。
我认识另外一个患过淋巴癌的姑娘，当她发现头发掉了很大一缕时，决定先下手为强，“我一定会主动剃掉，不会等到最后一刻”。剃完头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特酷，“简直就是超模，走在时尚的前端”。
“不要把这个当成是生病的结果，其实没有那么不得已，没有那么惨。”她跟我说，“你要从各个角度去站在生病之上。”
这辈子一定要剃一次光头
莎宾娜 47岁
想光头，第一次是一个艺术家朋友来玩，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女孩子光头，很好看；第二次是在皈依的禅院里，认识的一个妹妹剃了个头，也很好看。然后我就剃了个寸头，后来又剃成了光头。
我好奇心比较重，没有尝试过的事情就想试一下。不紧张，更多的是兴奋，老爱去摸一摸自己的头顶。
有人说过我头型不好，不适合光头，剃完效果却很好，意外的惊喜。
▲宾娜姐是杭州灵隐寺附近一家咖啡店的店主，过着看书写字、摄影、打坐的生活。
莎宾娜剃光头前
我以为她会告诉我，剃光头是因为皈依，或者“摒弃一切身外之物”这种高深莫测的答案。没想到，她只是心里还住着一个横冲直撞的少女。
长辈说她，这像什么话，想剃光头的女人不正常。走在天竺路上，迎面有大叔问她，你怎么不去出家？
宾娜姐通通不放在心上，光头“这么酷”，“为什么藏起来不给人见”？
我决定不再混吃等死
阿芙拉（我本人） 25岁
▲我是这些女孩里，唯一一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剃光头的。
大三上学期，每个人都在规划未来，只有我混吃等死。偶然逛到一个豆瓣光头小组，“我也想剃”的念头蹭一下冒出来。然后，18块钱，我就成了光头。
不到一周，失落感取代了新鲜。我看到一个公益组织，一群健康男女聚在一起录下剃头的过程，鼓励癌症患儿。我有点憋闷，那我究竟是为什么呢？
Afra剃光头前
我后来试着像个二手哲学家一样劝自己：人这辈子，就是会做出很多意图不明的决定，经历很多没有原因也没有结果的事情。与其混吃等死，不如去做点别的。那年，我同时做三份实习和兼职，跑步，学化妆，考了雅思。
我后来见过一个女孩，用剃光头要挟想分手的男朋友，反而加速了男友对她的厌恶。她剃了头，开始酗酒，整天躺在宿舍里哭，荒废了整个大学生活。
我心疼她，但无法认同。我很想告诉她，如果一个人打心底里选择自暴自弃，就不存在什么“削发明志”，今后的人生里，也不会再有任何一件事，可以从头再来。
剃光头并没有帮助我战胜迷茫和平庸，却让我学会了如何与自己的平庸相处，从那以后，我不需要用发型标榜任何事情。
就像露露剃完头之后说的，“世界上虽然分女性和男性，但我觉得真正的分类是，为自己而活，和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