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眠了,在床上大睁着双眼,瞪着天花板,偶尔翻翻身,也小心翼翼的怕惊醒了老伴。老伴睡眠浅,一弄醒,很难入睡。不过此时,我听着老伴轻轻的呼噜声也觉着有些烦。
我五十刚过,在单位上混了个副局长,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吧。
我住的这个小区,是个老小区,一百来户人家,分两栋楼住着。由于小区小,加上有少数人难缠,原来的物业公司收费难就悄悄的撤走了。两年了,小区的除了请了一个六七十的老汉打扫卫生外,别的物管都没有了,卫生费每家每月十元,由各单元的楼长收齐后交给清洁工做报酬。
下午,我在小区里遇到邻居老马,老马是个热心人,小区的有事情,他老出头张罗着。老马对我说,小区打扫卫生的老汉病了,家里人不愿意让他干了,让我们重新找个人。你父亲整天闲着没事做,就让你家老爷子负责打扫我们这个小区,你看咋样?我听了老马的话后,怔了一下,没有回绝,也没有说同意。老马见我眼神恍惚,以为是在思考,就说,你想好了,给我个回话。说毕就离开了。
我轻轻地翻了个身后,把想了多遍的这个事再想想。让父亲打扫卫生吗?七十出头的老人家,身体是蛮好,但毕竟上了岁数了,可我内心是愿意让父亲找点活干的,并不是为了挣几个钱。
我去年从乡下把父亲接到城里,一家人团圆了。父亲在乡下几十年,犁田打耙,样样都是好手。可住在城里就有些格格不入。不会跳舞,不会唱戏,不会下棋,不会打麻将,也不愿意散步,坐在广场公园老头堆里,人家说啥他也听不懂,更不用指望他会说点啥了。那天,我见父亲看了一天的电视,就说,爸,你坐了一天了,也上广场去转一转,动弹动弹,别坐出了毛病。
父亲看了看我,小声嘟哝着,上哪里去?到处是人,动弹,动弹个啥?我种了一辈子地,动弹了一辈子,还没动弹够?
那天,我和父亲一起出去,在小区里遇到打扫清洁的老汉,推着一辆两轮高箱推车,老太太一手提着铲子,一手拿着扫把,在院子里打扫卫生,老夫妻两人慢慢地走,慢慢地聊,慢慢地干。父亲看了看那对老夫妻说,人家那活怪好的,也动弹了,也挣钱了。
父亲的话,我记在心里了。在乡下半辈子,你让他甩着手干走,他觉得是瞎费劲,不如坐着踏实。我没有刻意为父亲找活干,但现在父亲羡慕的力所能及的事情找到门前了,我却失眠了。明知父亲打扫卫生累不着,也不紧张,工作节奏全靠自己掌握,三五个小时就妥了。但我不得不顾及大多人的眼神和嘴巴。
当我开着小车回老家接父亲进城时,半个村的人都来送行。都羡慕父亲有福气,有个有本事的儿子,住在城里,风不刮,雨不淋,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出门有小车。特别是那个比父亲大三岁的伯父,更是拍着父亲的肩膀说,多好啊,熬出来了,娃娃有本事了,跟着享点福,晚年幸福,应该。不像我,现在还在土里刨食,生就属鸡的命。一天不刨食,三顿都饿着。看着那一片羡慕的眼神,再看父亲那一脸的春风桃花色,我倍感荣光。
可现在让父亲打扫小区卫生,天天提着扫把满院子跑,拎着水淋淋的拖把,拖着每一层的楼梯,还有那些不知足的人,当着面指责他,这里没扫干净,那里没有拖好,争吵起来,自己的面子何在?更何况,村里人都知道跟着我来享福的,现在竟让父亲当清洁工,我将如何面对村里的乡亲呢?不知道的会骂我不孝,快入土的人了还叫挣钱。农村多数人,还是看不起清洁工的工作。认为那是没本事的人没文化的人,干的没本事的事,我好歹也是个干部,大小是个有头有脸的的人物,让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好说不好听呢。
我就这样翻来覆去的想这个简单的事,总是拿不定注意,看着窗户都鱼白色了,我几次对自己说,不想了,睡觉,不想了,睡觉。总算是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的睡了一会。起床后,头昏脑胀的,上班也昏沉沉的,差点出错。我怪自己,咋一点也担不起事呢,一点小事,何至于把自己弄成这样,好像天大的事。甚至我还怪老马多事,小区的老头多得是,为啥要找我说这事呢?
终于,熬到了晚上,我以为昨夜一夜未眠,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老马今天也没找我,我也没回话。是不是老马在等我回话呢,不能耽误小区的大事啊,老马找我说这事,也是看得起我们了。人得知道好坏。如此一来,我又是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起来,我落了个虚火上深,目赤牙痛,我早点吃不下,捂着肿着的半个脸上班去。
我晕头转向的下楼,看着一老头提着拖把正在拖楼梯呢,我问,老师傅,你是小区新请来的清洁工吗?老头抬起黝黑的脸,咧开一嘴黄牙对我笑着说,是啊,小区没人打扫,娃娃让我干来了。整天闲得一身痛,娃娃说,干的钱归我,就当锻炼身体呢。说完这个看不出有七十还是八十岁的老人,低头干活去了。
我听了后,浑身顿觉一轻,仿佛身上背着地千斤包袱,一下落地,那牙齿忽然就不痛了.......
文图/北虢斯基 戴新成
戴新成,供职陕西省石泉县广播电视台,现年59岁,资深新闻记者,多篇散文、小小说、新闻报道发表在各级报刊、电视台。本文为戴新成先生授权发表作品,如需转载,请与北虢斯基或者戴新成先生本人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