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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圈讲故事给你听
几天前才匆忙从北京赶回了家里。
适逢暴雨,硕大的雨滴如落入深潭的点点星子。
那天我很开心,父亲的病轻了许多,但是血糖仍是个顽疾,比上次检查又高出了许多。父亲平常吃饭已经算是注意,只不过有时候仍然管不住嘴。
这毛病又恰恰似家族遗传似的传给了我。
我便也是这样一个难以自持的人。
母亲很少知道我的状况,因为远在北京,我几乎不会主动与她联系。心中的烦闷事儿一来,像是有硕大的石块压在胸口,我便更是闷头不再吭声,急急忙忙跑出门去,寻几处清凉地方听七月燥热里的蝉鸣,静静地看几处风景。
许是最近,母亲才知道了我的暴食成疾和轻微的抑郁。
还没回来的时候,母亲每日下午必会给我打个电话,“小x,你在干嘛呐?今天阳光好不好?要不要出去走走?有没有和人聊天?和妈妈聊聊天呗?”
心情尚好的时候,我便跟她扯上两句,讨教煮饭的技巧,放上多少酱料,她便乐呵呵地慢慢说与我听。静默而缓慢的时间里,她的言语里藏着说不清的欢喜。她一定在想,我的女儿今天心情是挺好的,今天终于可以放下了心来,我的女儿终于又度过了美好的一天。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便烦闷地敷衍几句,“挂了挂了,我不想说话。”她的言辞里也有着掩藏不了的落寞与小心。有心无力,便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她最贴切的描述的了吧。她只能唯唯诺诺地说上一句,“儿啊,没有什么想不开的呀,你……”话未说完,便迎来刺耳的忙音。
很久以后的我甚至都无法想象,那时的母亲,是怎样在落寞冰冷的电话音中默默地放下电话,又该是在怎样空空荡荡的房中,默默听着时钟的滴答,悄悄地抹上一把眼泪。
当我和爸爸远远地从北京坐车回来,那日我们甚而都忘记了通知母亲。只是欢喜如孩童,父子两人心照不宣地起了个大早,赶在了定好的火车之前提前了一个小时就到了车站。稳稳当当坐上火车的那一刻,心里只剩下了满满当当的宁静,像是奔赴去安心之处,连旅途的颠簸都自成了一处风景。
是次日才见到的母亲,一场突如其来罕见的暴雨,隔绝了我和母亲。母亲第二日才匆匆赶来,我还没睁眼,便已经听见了她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却难以掩藏声音里的惊喜。早早地将我叫醒,与我谈心。
我半躺在床上,母亲坐进椅子里。
话匣子一打开,便无论如何也再关不上了,直到我想写些小说,堵上耳朵,外放起了音乐,冲着母亲尖声嚎叫“妈妈你说话怎么跟机关枪似的突突突个不停!我不要和你说话啦!你真是好多话呀!”
母亲笑着闹我“闺女快跟老妈多说几句嘛!”
“不要!”
将母亲推搡着出门去,却在开门阳光照进的瞬间,瞥见了母亲苍白的发丝,像一丝丝银线灼灼。
我顿了顿,心里一阵心酸,却又脚步不停将母亲送了出去。
操心了一辈子的女人,就连与女儿片刻的欢聚,多说两句话语,她都是幸福的。
许久过后,才慢慢知道,母亲已经知晓了我暴食成疾的事情。
那大概是一个日光微澜的下午,热风吹动卷帘送来股股温热,屋外草坪上腆着肚皮歪倒在地的猫咪狂躁的寻找着一处阴凉,软趴趴地瘫在了地上。
吃过午饭,随手拿起了放在一旁囤积的甜甜圈,干嚼着打发无聊的时光。
嘴里醉人的甜腻似乎刺激到了我的味蕾,让我有了一种“停不下来”的感觉,一只又一只,内心像是对食物有着无尽的欲望。双手双脚开始些微发虚,心中像是有千百只小虫子一同咬噬着一颗不安焦虑的心。
我的病怕是要犯了。
手伸过去想寻求更多的蜜甜。牙龈里却传来丝丝疼痛。我忙唤来母亲,对着光看我的牙齿是不是被虫蛀掉了。蛀牙要被拔掉,我可难以忍受这拔牙的痛楚。
母亲的脸上有些许凝重,指了指我,“可不许吃了,里面的牙怕是蛀掉了,让你爱吃甜!可不许再吃了!”
母亲瞥了瞥桌上的残食。略略低了低头,眉头皱了一皱,没作声将食物全都收走了。我的眼皮动了动,拉住母亲的手,“哎呀妈妈给我吃点吧!”
母亲却突然蹦出一句,“我以前还没见过你这样子,原来你自己在那儿都是这样难受。”
我心里一沉,怕是母亲都已经知道了。
一下午的百爪挠心,像是一只失去了理智的动物,细细的带着千百只触角的蜈蚣与蜘蛛都轮次慢慢爬过我肌肤的每一处,躁动不安,每一处神经都紧绷着,我一刻不能停下,只得大声呼号着“妈妈我想吃零食……妈妈我想吃零食……”,整个下午的房间叫声此起彼伏。
而就在那样一个空荡荡的房间,竭力用呼喊来盖过内心作怪的“瘾”的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我,看两页书,喊上一句“妈妈我要吃东西!”,写两笔字,喊上一句,“妈妈我要吃东西!”,满胸腔里憋住一腔泪滴。
我突然听见隔壁传来的细微响动。屏住呼吸,能听见母亲轻微的抽涕。她嗓子微微暗哑,打通了爸爸的电话“你闺女现在跟抽大烟似的……正嚎着要我给她东西吃呢……”
在那样一个明媚的午后,木格子的凉席上微微传来凉意,颤动着的勾花纹路窗帘,还有窗外一派绿色的明亮里,我的心却突然安定下来,这个世界有一个人经受着与我相同的苦难,想要急切地分担着压抑我许久的痛苦。
她想要我简单又快乐。她想要我过得好却又从来不敢给予我压力。她暗暗地用自己的方法默默努力,她甚至不敢去触动我的心事,不敢去揭穿我的敷衍把戏,只是默默地掩藏着轻柔地试探着去探听我的一点或好或坏的状态。
我微微怔住,却听见她压低声音“你回来的时候买点酸奶吧……”
我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晴空万里,一片厚实而纯粹的云朵轻悠悠地飘过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