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瘾是在所有的精神心理障碍中是最难治疗的疾病之一,彻底治愈率低,复发率高,很多医生不太愿意从事这个领域。可我认为,这是因为很多医生对成瘾性疾病缺乏理解。
我治疗成瘾14年,有普通临床、麻醉、心理科、精神科和教育等多方面的学科背景,这让我对成瘾的理解更加全面。我发现,很多难治愈、屡屡复发的病人,主要原因之一是医生的诊断不够全面。
也就是说,很多医生可能只看到病人有成瘾问题,却忽视背后的心理问题和其它共病。又或者看到了问题,但诊断不够准确。这样的漏诊或误诊,都会使治疗效果大打折扣。特别是根源性的心理问题,如果找不准、解决不了,复发就是意料中的事。
那么,毒瘾、药瘾患者可能有哪些心理问题和其它共病呢?我总结了几种最常见的情况。
第一,大多数患者有心理创伤,也就是在成长经历中,遭遇过一些让他们非常痛苦、难以释怀的经历。这些经历使他们产生负性的情绪,比如愤怒、低落、焦虑甚至恐惧等等。情绪一不好,他们就很容易通过滥用毒品或者药物来追求愉悦、解压。
第二,共病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或者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在二战之后的美国,很多大兵退役后仍走不出战争的阴影,便通过酗酒、滥用毒品来获得解脱。因此,有这些共病的患者,他们很容易通过滥用成瘾物质来逃避痛苦的感觉。
第三,人格改变和人格障碍。其中,人格改变可能是患了毒瘾、药瘾之后继发的,而人格障碍则一般是患者原来就有的。
这个问题在成瘾性疾病患者中是比较普遍的,尤其是人格改变。比如,很多患者滥用冰毒后,出现了偏执性人格改变,变得敏感、多疑,把别人好意当坏意,难以接受别人的劝说。
如果人格改变严重,出现了精神症状,则必须进行药物治疗。可除此之外,药物治疗对大部分人格改变基本是无效的,必须使用专业、深度的心理干预。
人格障碍则更麻烦了。精神疾病教科书里称,对于人格障碍,药物和一般的心理咨询都是无效的。而在临床上,很多大夫对人格障碍接触比较少,也不愿意收治,因为太棘手了。
我遇到的人格障碍病人也不多,治疗难度确实难度很大,但并不是完全无法救治。如果病人能对自己的错误认知有所察觉,还是能作出一些改善。不过,一般的心理咨询的确无效,需要深度的心理干预。
第四,家庭关系恶劣。这个问题不但关键,而且往往是根源性的问题。我经常说,所有成瘾性疾病背后都是心理问题,而心理问题的根源又是家庭和社会的问题。
家人相互之间的理解、支持,不但可以预防成瘾性疾病,还能帮助疾病康复。而且,很多家庭问题可能本来不明显,但患者染上毒瘾、药瘾后,问题一下子爆发,亲子关系迅速恶劣,这都是必须去解决的。
曾经有个成瘾患者的父亲,他发现儿子喝止咳水后非常愤怒。他对我说:“何医生,我恨不得拿把刀捅死他!我不是开玩笑的,这种想法真的很强烈。那臭小子,屡教不改!”。
我处理了一下他父亲的极端情绪,并纠正了他的认知。他逐渐明白,儿子其实是被药物控制了,这不是意志力和道德问题。这位父亲的认知和态度发生改变后,患者的压力就小多了,治疗积极性也高了很多。
除此之外,还有更深层面的原生家庭问题,比如父母离异,家暴,冷淡的亲子关系,都很容易对患者造成心理创伤。
其实,很多临床医生都能意识到家庭关系对于毒瘾、药瘾康复的重要性。可是,很多患者和家属并不重视,不愿意作出改变。
第五,不健康、不积极的三观。这个问题十分重要。
人生道路有很多可能性,现代社会的价值观也比以前更多元化,到底什么是正确的三观?这很难定义。可是,我跟一些毒瘾、药瘾患者进行深入交流后,发现他们的三观真的很有问题。
曾经有一个喝止咳水的青少年非常不屑地跟我说:“何医生,人生在世,快乐二字。不就为了快活吗,那么痛苦干嘛?我喝止咳水,追求快活有什么不对?”
我说,对于一个男人而言,一般的快活不过就是“吃喝嫖赌抽”。如果总是一味追求快活,就算现在我把你的止咳水治好了,可是你一旦空虚无聊了,又会寻找新的刺激,可能会吸冰毒,可能会赌博,可能会沉迷网络游戏。
如果是这样的话,人生就不断沉沦在这些低级趣味当中。这是毫无意义的,什么实质性的收获都没有,像动物一样追求刺激。人是有思想的,追求的快乐应该是有意义的、充实的,那种幸福的感受与单纯的快活并不一样。
那个青少年听了,觉得很有道理。
所以,如果不引导患者建立健康、积极的三观,没过多久,他们又会掉进另一个成瘾疾病里,或者出现其它的心理问题。这叫治标不治本,按下葫芦浮起瓢。疾病只是换了一个表现形式,并没有彻底治愈。
第六,缺乏实质性的人生目标。很多患者长年被疾病折磨,看不到重振旗鼓的希望,对人生没有规划,没有追求的目标和动力。如果家庭条件又比较好的话,既没有动力,也没有压力。
这种患者的精神空虚无聊,这是很迷茫、很痛苦的,活在世上就像一个多余的人一样。如果不帮助他们树立目标,并努力去追求,他们很可能又会利用毒品、药物来麻痹自己。
第七,行为成瘾共病,尤其是赌博成瘾。我遇到很多冰毒成瘾和止咳水的病人,他们常常将赌博和滥用毒品、止咳水结合在一起。赌输了,吸几口冰毒继续“战斗”,赌赢了,又吸几口助兴;又或者是先“溜冰”,兴奋起来后忍不住赌上几把……
总之,这两者经常密不可分,相互影响,使病情复杂化。如果不同时解决,难以彻底治愈。
所以,医生和家属一定要看清楚各种有可能会引起复发的因素,对于以上常见的共病或者心理问题,一定要有意识去发现并解决。
在这种情况下,对于毒瘾、药瘾的诊断就不能只局限于精神科了,还要包括心理学和教育方面的诊断和分析。诊断得越全面,患者才越有可能完全康复。
目前,国内对于成瘾性疾病的诊断仍有很大局限,通常只有精神科医生作出诊断,比较片面。我相信,随着医学研究和技术的发展,多学科整合的诊断模式必然是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