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夏先生:
您好!
首先,再次感谢您对我们的信任。您父亲夏教授现在病情每日都有好转,下一次您再回国,我想一定会让您看到一个容光焕发的超酷老头儿。
因为您在美国,担任科研带头人,工作极忙,加上双方时差的关系,多次电话联络我们都不能彻底沟通,因此写这封信,就是为了让您知道我们对护理夏教授的基本认识和思考。
本次住院,还是糖尿病并发症引起的老毛病发作,这确实和他一贯劳累有关,返聘教授本来不该如此拼命,但是您父亲作为一个老派知识分子,那份情怀和敬业精神您是知道的。您也和我们提起,“宁可当他的学生,不愿当他的儿子”,因为老人对学生的爱护和指导,曾经让年幼的你羡慕不已。陪自己出去玩没时间,但是只要学生提出要求,任何时候都有时间。有时草草解答你的问题,但对于学生的问题他宁可待在图书馆里找大半天的资料。
后来,我们的护理人员与老教授聊天时,就问他这个问题,为什么重视学生,忽视自己的儿子。他说,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他认为你已经享受到了最优质的教育资源,并帮你养成了很好的学习习惯,你的问题只要自己认真思考就可解决。但是学生不一样,他们中很少有当大学教授的父亲,没有那么好的学习条件,加上自己职责所在,因此,他才会更关注学生。他认为,如果给你过度的保护和关注,恰恰是在害你。而你现在如愿成为了学术项目带头人,他认为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同样道理,您现在对夏教授的关注,如果按照我们的专业视角来看,恐怕也存在一种“过度保护”和“过度关怀”。
您有这种心理,我们完全理解。如果不是父子情深,不会几乎每天都发邮件询问,并对我们的服务进行指导。但很多没时间在身边尽孝的子女都有一点“补偿心理”,要竭尽所能弥补缺憾。
还是请您相信: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就像您树立了在微生物领域的权威一样,在医疗和护理行业,依然有极强的专业性,这种专业性,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每一个病人的个性、心理、病情不尽相同,每一种疾病的的内因和症候不尽相同,教育的背景不尽相同,对于痛苦的忍耐不尽相同,生理和心理的互动影响依然不尽相同。因此,我们医护家在推出标准化服务的同时,也会提供个性化服务。
再来看您父亲的情况。他的病是慢性病,不是急症,只要调理和护理得当,病情会得到有效控制,长期坚持,身体就会接近健康。您为了让他静养,没有取得他的同意单方面向学校递交辞呈,把他放在床头的书籍全部收走,甚至不允许他看报和思考。一般情况下,我们必须尊重病人家属的要求,也对老人做出种种限制,但是现在看来,您这样做就有点“过犹不及”了——请原谅这个措辞。
像夏教授这样的教育背景,看问题都比较达观,忍耐痛苦的能力也比较强,我们完全可以用不一样的护理方式。在生理照顾上,我们就怕这样的老人自尊心太强,大小便都不好意思说,因此总能想到前头,吃喝拉撒、基本护理的问题敬请放心,但是其心理健康的问题,需要得到您的配合才行。
做了太多的医护工作,我们发现,很多病人在身体垮掉之前,首先是意志垮掉。比如有些家属就要求我们对于病人要照顾得无微不至,“千万别让他做任何事”“除了医生让吃什么,其他东西不论他多馋都别让他吃一口”“就让爸爸在床上躺着,别老动他”… …其实很少有医生或护工这样要求病人的。
医学上有一个术语叫“废用性综合症”,是指患者因长期卧床不活动,或活动量不足及各种刺激减少,全身或局部的生理功能衰退,出现了关节挛缩、肺部感染、褥疮、深静脉血栓、便秘、肌肉萎缩、肺功能下降,甚至智力减退等症状。曾经有一位阿姨,就是在家人的过度护理和过度保护之下,得了废用性综合症,在丧失自理能力的同时,也失去了重新站起来的能力和对未来生活的期许。等到由我们接手的时候,付出了比通常情况多出几倍的努力,才让这位阿姨走出阴霾。
这种“阴霾”对心理的影响一定是大于生理的。
因此,我们倒是建议,在对夏教授的护理上,没有必要如此严格。他有极强的自律精神,只是过分执着于教育,执着于专业,如果采取简单粗暴的方式剥夺他的价值感,无疑是在打击他的自信心,消磨他抵抗疾病的勇气。
他在最近一周,一直在念叨一个人,就是西安建筑科技大学退休了的93岁的潘鼎坤教授,教了一辈子的数学,因为有感于现代诗词“平仄都不对”,开始自编讲义,讲起了格律诗,拄着拐杖进入教室,不用麦克,不喝水,中间不休息,一连讲了两个小时,最后说“每月都领退休金,不干点什么,一把火烧了挺可惜的”。
他看了这个报道深受感动,和我们说:“我才七十岁,比人家年轻了二十三岁,我就不相信他一点毛病都没有,可是人家都在坚持,还在发光发热,我却在床上混吃等死。这学期还没有完结,我就当了逃兵。”这些话他没有机会和您说,只会向朝夕相处的护理人员说。现在每当想起这些,他心情就变得不好,都需要我们小心哄着,才能吃一些饭。
这可不是办法。
在取得主治医师的同意下,我们准备对夏教授使用不一样的护理方法:
1.撤回您递交给学校的辞呈,最终是否辞职听从夏教授本人意愿;
2.每天还让他读些专业书籍,但是我们护理人员会严格限制他时间,时间总计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3.让他由看转听,给他朗读,并下载一些轻松的音频节目,让他尽量放松;
4.现在医院都开通了无线网络,在经过主治医师同意的情况下,在他身体允许的情况下,让他每周给学生做两次直播,每次时间限定在一小时以内。
5.对于生理的护理,请放心,一如既往,护理人员比儿女照顾得都专业,并且会严格把控一个度,恰到好处。
多少次案例证明,如果病人过度依赖护理人员,或者护理人员实施了过度护理,不仅会剥夺病人的生活自理能力,同时也剥夺了他们的自信心与成就感。医护家不是要满足用户的全部需求,不能“宠坏”了病人,而是要提供一套能够让其自立自强,重新获得成就感的护理。
但是这需要得到您的同意才行。希望通过书信的方式,我们比较完整地讲述清楚了事情原委。
祝好!
医护家心理健康指导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