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经》中散在多种外治法,有些治法至今仍在临床中广泛运用,疗效显著。对《内经》外治法进一步挖掘整理,将为临床治疗提供新方法。
《内经》治法丰富,概言之,可分为内治法和外治法两大类。外治法种类繁多,如针灸、推拿、砭石等。《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曰:“人之所病,病疾多;而医之所病,病道少。”古人早就感叹病杂术稀,况且有些临床诊疗技法随着时代变迁而沉寂,外治诸法尤其如此。因此,有必要将中医外治法进行充分挖掘整理。
笔者认为,《内经》外治法大体可分为药物外治法、器械外治法和手法外治法。针灸属于器械外治法,《内经》时期的针灸体系已基本成型;推拿属于手法外治法,在现代临床中亦得到广泛运用;而其他外治法则在外治理论及临证方面相对不足。故本文所言《内经》外治法将不述及针灸、推拿。《内经》共载有12种外治法,药物外治法7种,器械外治法5种。
药物外治法
《内经》中所载药物外治法包括涂、熨、渍、浴、熏、吹耳、取嚏共7种。外治药物既有固态剂型,又有非固态剂型;涂、熨之药为固态剂型,渍、浴为药液,熏法取药之烟、汽,吹耳、取嚏之药属散剂。
涂法
《内经》记载,涂熨马膏治疗足阳明经筋拘急诸症,白酒、桂末涂治筋缓之症,涂抹豕膏治疗米疽。全文共有2处记载,如下所述:
《灵枢·经筋》:“足阳明之筋⋯⋯治之以马膏,膏其急者;以白酒和桂以涂其缓者⋯⋯以膏熨急颊。”此段引文明确指出“膏”具有缓解拘挛之功。《类经·十二经筋痹刺》:“马膏,马脂也,其性味甘平柔润,能养筋治痹,故可以膏其急者。”《太素·经筋》则从五行角度说明马膏缓急之用:“马为金畜,克木筋也,故马膏疗筋急病也。”熨,即将药物加热涂敷或贴烤患处,较涂法多温通之效。故膏熨借其温通之力治疗面颊拘急,其效自捷。白酒和桂末涂于面肌迟缓一侧,取两者温通之效。
《灵枢·痈疽》:“发于腋下赤坚者,名曰米疽,治之以砭石,欲细而长,疏砭之,涂以豕膏,六日已,勿裹之。”《医宗金鉴·腋疽》指出米疽病机为“肝、脾二经忧思恚怒,气结血滞。”《内经知要·病能》释:“砭石欲细者,恐伤肉也,欲长者,用在深也,故宜疏不宜密。勿裹之者,欲其气疏泄也。豕膏者,即猪油煎当归以蜡收者也。”即先以砭石疏通气血,继涂豕膏以濡润。
熨法
《内经》中熨法记载甚细,有药熨、膏熨、汤熨之分,其中又以药熨记载最详;膏熨上文已述,不再赘述。此外,熨法还常与其他临床技法联合运用,《内经》中载有熨刺和熨引两种。与现代熨法比较,《内经》熨法缺少摩法操作。
药熨
药熨,即用药物温熨患处。《内经》中用于治疗寒痹及骨病。全文共有2处记载,如下所述:
《灵枢·寿夭刚柔》:“刺寒痹内热奈何⋯⋯刺大人者,以药熨之。”原文随后还详载制备药熨的材料、流程以及注意事项。《内经素问吴注》:“药熨者,以药之辛热者熨其处也。”说明熨药辛热之性,即药熨具有温通之功。寒痹者,寒气较盛,其治宜温,故辛热之药可熨治寒痹。此外,据“熨寒痹所刺之处”“每刺必熨”可知,寒痹治法为熨刺结合,先刺后熨。《内经》记载熨刺的其余篇章均出现在本篇之后,故熨刺为药熨和刺法的可能性较大。
《素问·调经论》:“病在骨,焠针药熨。”《类经·阴阳虚实寒热随而刺之》:“病在骨者其气深,故必淬针刺之,及用辛热之药熨而散之。”同取药熨温通之力。
汤熨
汤熨,即用热水或热药汁装在容器内贴于患处。《内经》中用于治疗痹证。全文有1处记载,如下所述:
《素问·玉机真脏论》:“今风寒客于人⋯⋯或痹不仁肿痛,当是之时,可汤熨及火灸刺而去之。”邪居肌表,卫气不和则不仁,故先汤熨通表,后灸刺以除寒痹。
熨刺
熨刺指针刺和熨法。《内经》中用于治疗痹证、厥病、痈、上寒下热。全文共有6处记载,2处分别在药熨和汤熨疗痹中已作说明,不再赘述。熨刺又有先熨后刺和先刺后熨之分,如下所述:
《灵枢·周痹》:“故刺痹者,必先⋯⋯熨而通之。”此处治痹先熨后刺。
《灵枢·刺节真邪》:“治厥者,必先熨调和其经,火气已通,血脉乃行,然后⋯⋯刺而平之。”厥有寒热之分,熨以温通取效,故此厥当为寒厥。《素问·厥论》:“阳气衰于下,则为寒厥。”熨法即通过温通阳气,理经通脉,继以针刺调气行血而治厥。
《灵枢·上膈》:“气为上膈者,食饮入而还出⋯⋯微按其痈,视气所行,先浅刺其傍⋯⋯已刺必熨,令热入中,日使热内,邪气益衰,大痈乃溃。”此痈之病机为膈下邪盛,内聚为痈,熨刺之后,气温于内,邪气衰而痈溃。
《灵枢·刺节真邪》:“上寒下热,先刺其项太阳,久留之,已刺则熨项与肩胛,令热下合乃止,此所谓推而上之者也。”《类经·解结推引》认为“上寒下热”因于“阳虚于上而实于下”。已刺而熨,上下温通则愈。
熨引
熨引,即热熨与导引。《类经·五方病治不同》:“导引,谓摇筋骨,动肢节,以行气血也。”熨可温通,导引舒筋骨行气血。《内经》记载熨引可治筋病。全文共有2处记载,如下所述:
《灵枢·经筋》:“足少阴之筋⋯⋯病在此者主痫瘈及痉,在外者不能俯,在内者不能仰⋯⋯在内者熨引饮药。”内为阴,“在内者”即足少阴经筋病在腹阴部。《类经·十二经筋痹刺》:“熨引所以舒筋,饮药所以养血。”
《素问·血气形志》:“病生于筋,治之以熨引。”
渍法
渍,即浸润,浸泡。《内经》中渍法可散表寒邪气,调和营卫气血。全文共有3处记载,如下所述: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少阳之政奈何⋯⋯故岁宜咸辛宜酸,渗之泄之,渍之发之。”《类经·六十年运气病治之纪》:“渍之发之,所以去腠理之邪也。”此为总论渍法可去肌腠邪气。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其有邪者,渍形以为汗。”“有邪”即表邪,汤浴可散。正如《圣济总录·渍浴》所载:“盖邪之伤人,初在肌表,当以汗解⋯⋯借汤浴,疏其汗孔,宣导外邪,乃可以汗。”
《素问·五常政大论》:“西北之气,散而寒之⋯⋯气寒气凉,治以寒凉,行水渍之⋯⋯病在中而不实不坚,且聚且散⋯⋯行水渍之,和其中外,可使毕已。”西北气寒,肌腠紧密以御寒,久则阳气内郁,故以汤液浸渍通阳达表。病在中,无常形,当为气乱,汤渍通经而和内外。《类经·病之中外治有先后》:“行水渍之,通其经也。”
浴法
浴,即用药煎水洗患部或全身。《内经》中用于治疗脾风、五疫。全文共有2处记载,如下所述:
《素问·玉机真脏论》:“肝传之脾,病名曰脾风,发瘅,腹中热,烦心出黄,当此之时,可按可药可浴。”《类经·风传五脏》记载,按、药、浴法可“解其表里之风热”。
《素问·刺法论》:“五疫之至⋯⋯于雨水日后,三浴以药泄汗。”即药浴使得邪随汗出。
《说文解字》:“浴,洒身也”,即淋洒于身,以药液淋洒或冲洗患部,非浸于其中,与药液接触时长较短;而“渍”是指将患处浸泡在药液中,其时较久。可见,“渍”与“浴”含义有明显差别。故将“渍”译为“药物汤液洗浴”恐有不妥。
熏法
熏法分烟熏和蒸气熏两种。熏法是利用药力与热能作用于肌肤患处、穴位及周身,使腠理疏通,气血流畅,调整脏腑机能,温通营卫经络而达到治病目的。《内经》虽无熏法之名,却有烟熏和蒸汽熏之实。
烟熏法
《内经》中烟熏法用治上述足阳明筋脉拘急诸症。全文共有1处记载,如下所述:
《灵枢·经筋》:“足阳明之筋⋯⋯即以生桑灰置之坎中,高下以坐等。”《医述·方药备考》载生桑灰“性锐力足,通节窍,祛风痹”。此法以温通取效,复藉生桑灰之烟以增效。
蒸汽熏法
《内经》中蒸汽熏法用于治疗败疵。全文共有1处记载,如下所述:
《灵枢·痈疽》:“发于胁,名曰败疵。败疵者女子之病也⋯⋯坐于釜上,令汗出至足已。”败疵即发于胁部痈疽,因于肝郁气滞,蒸汽熏至汗出则郁气宣达而愈。
吹耳法
《内经》中吹耳法为治疗尸厥手段之一。全文共有1处记载,如下所述:
《素问·缪刺论》:“尸厥⋯⋯不已,以竹管吹其两耳。”《类经·缪刺巨刺》指出吹耳法可“温助五络,气可复通也”。五络指“手足少阴、太阴和足阳明之络”,此五络聚于耳中。邪客于此,五络竭绝而发尸厥。
取嚏法
《内经》中取嚏法可用于治疗呃逆。全文共有1处记载,如下所述:
《灵枢·杂病》:“哕,以草刺鼻,嚏,嚏而已。”《类经·刺诸病诸痛》指出:“哕,呃逆也⋯⋯嚏则气达而哕可已。”
器械外治法
《内经》所载器械外治法较多,包括砭石、牵引、放腹水、结扎、截趾共5种。外治器械明确载有砭石、桑钩和筩针3种,结扎和截趾仅记载“束”“斩”之名,无相关器械记载。
砭石法
砭石,即刺穴治病用的锐石,或者有锋,或者有刃,故又称针石或镵石。《内经》中所有外治法以砭石法记载最多最详,全文共有21篇(《素问》15篇,《灵枢》6篇)与砭石相关。仅有其名者在全文中有大量记载,本文不予引论;其余则述及砭石源流、主治、禁忌等方面。兹一一引述于下:
源流
《素问·异法方宜论》:“砭石者,亦从东方来。”原文据东方的饮食习惯推知东方人病多痈疡,砭石治效,故言砭石源于东方。
主治
砭石可疏通气血,以泻为主。其在《内经》中载治痈疽、水肿、肉疾等。
《素问·通评虚实论》:“所谓少针石者,非痈疽之谓也,痈疽不得顷时回。”此总论砭石可治痈疽。《类经·气口独为五脏主》指出砭石之效:“针石之道,法三才而调阴阳,和气血而通经络。”
《素问·病能论》:“有病颈痈者⋯⋯夫气盛血聚者,宜石而泻之。”《类经·胃脘痈颈痈》:“血泄则气衰而痈亦愈。”
《灵枢·玉版》:“痈疽⋯⋯其已成脓血者,其唯砭石铍锋之所取也。”
《灵枢·痈疽》:“发于膝,名曰疵痈,其状大痈,色不变,寒热,如坚石,勿石,石之者死,须其柔,乃石之者生。”《类经·痈疽》释:“膝痈未成而石之者,伤其筋之腑,故致于死。若柔则脓成矣,砭之无害也。”
《灵枢·痈疽》:“发于内踝,名曰走缓。其状痈也,色不变,数石其输,而止其寒热,不死。”
以上引文均以砭石治痈疽。《太素·疽痈逆顺刺》:“痈、疽一也,痈之久者败骨,名曰疽也。”即痈、疽为一病。痈疽病机在《灵枢·痈疽》已作阐释:“寒邪客于经络之中则血泣,血泣则不通,不通则卫气归之,不得复反,故痈肿。寒气化为热,热胜则腐肉,肉腐则为脓。”痈疽病浅,《类经·五方病治不同》:“砭石,石针也,即磁锋之属⋯⋯其治在浅。”故砭石通过泻血气之毒以治痈疽,再配他法,其效更捷。此外,上文已述砭石治米疽,不再赘句。
《素问·示从容论》:“于此有人,四支解堕,喘咳血泄⋯⋯下砭石,病愈多出血,血止身轻。”该病病机为阳明盛于外而太阴虚于内,阳明多气多血,太阴脾主四肢,故有诸症。砭石刺阳明出其血气以治其疾。
《灵枢·刺节真邪》:“此病荥然有水,不上不下,铍石所取,形不可匿,常不得蔽,故命曰去爪。”铍石即铍针、砭石。原文中“此病”指疝气,为饮食、情志因素导致机体气血运行和水液代谢异常,故以铍针和砭石疏通。
《灵枢·九针论》:“病生于肉,治之以针石。”《类经·形志苦乐病治不同》:“肉病者,或为卫气留,或为脓血聚,故当用针石以取之。”
禁忌
《素问·腹中论》:“有病膺肿颈痛、胸满腹胀⋯⋯名厥逆⋯⋯石之则狂⋯⋯阳气重上,有余于上⋯⋯石之则阳气虚,虚则狂。”
《素问·奇病论篇第四十七》:“无损不足者,身羸瘦,无用镵石也。”
牵引法
《内经》中记载以桑钩牵引患者口角以治疗卒口僻。桑钩,即桑枝弯曲尖利者,入药,能祛风通络。该法全文共有1处记载,如下所述:
《灵枢·经筋》:“卒口僻⋯⋯以桑钩钩之。”《类经·十二经筋痹刺》:“桑之性平,能利关节,除风寒湿痹诸痛,故以桑钩钩之者,钩正其口也。”此法除了牵引,尚取桑钩之效以助治。
放腹水法
《内经》记载“筩”针可治疗徒shui(疒+水)。“筩”即筒,“筩”针指中空如筒的针。全文共有1处记载,如下所述:
《灵枢·四时气》:“徒shui(疒+水),先取环谷下三寸,以铍针针之,已刺而筩之,而内之,入而复出,以尽其shui(疒+水)。”
《类经·肾主水水俞五十七穴》:“有水无风,故曰徒shui(疒+水)。”
《太素·疽痈逆顺刺》:“环谷,当是脐中也。脐下三寸,关元之穴也。”据此可知,“筩”针是通过放泄腹水以治疗“徒shui(疒+水)”。
结扎法
《内经》称之为“束”,即捆,缚。用于疟疾防治、徒shui(疒+水)和痿厥病的治疗,该方法较详细地记载了防治疟疾、治疗痿厥的结扎时机以及治疗水肿的结扎部位和可能反应。全文共有2处记载,如下所述:
《素问·疟论》:“疟之且发也,阴阳之且移也,必从四末始也。阳已伤,阴从之,故先其时坚束其处,令邪气不得入,阴气不得出。”即在阴阳二气交争发疟之前,结扎疟疾始发四肢末端处,以使阴阳难于交争而防疟。
《灵枢·四时气》:“徒shui(疒+水)⋯⋯必坚,来缓则烦悗,来急则安静。”《太素·疽痈逆顺刺》将“来”易为“束”,并释:“内筒引水,水去人虚,当坚束身令实,复饮补药,饮之与食相去而进,间日刺之,不可顿去,水尽乃止。”
截趾法
《内经》所载截趾法用于治疗足趾发痈之脱疽。全文共有1处记载,如下所述:
《灵枢·痈疽》:“发于足指,名曰脱痈,其状赤黑,死不治;不赤黑,不死。不衰,急斩之,不则死矣。”足六经井、原穴均在足部,痈发足部,易致脏腑病变;色黑则病重,故当截趾。
分析总结
以上《内经》外治12法中,药物外治法传承较好,而器械外治法中只有砭石法得以继承,其他器械外治法则因多种因素被淘汰,由西医取代。此外,《内经》外治诸法适应症在当今已发生明显变化,这与时代有密切联系,如吹耳法治疗尸厥今已弃用,尸厥证或以针刺醒神,或以西医急救;究其原因,还是该法的便捷性、时效性受限所致。
随着时间的推移,《内经》外治法运用种类和频次明显减少,其适应症也相对集中且较少。《内经》外治法虽有不足,但其尚载有丰富的外科理论,是后世外科学的重要理论来源,如元·齐德之所创追蚀疮疽肿法(载于《外科精义》)即源于《内经》。今人当以《内经》外科理论为指导,不断挖掘、创造更多行之有效的外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