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算了?”
“咱们改天再说吧,我肚子有点儿疼。”
于潮白没有坚持,他若有若无地舒口气,说道,“用不用吃药啊?”
陆洁摇摇头。
“那好,改天吧。”
于潮白在陆洁的额上留下一个吻,然后独自去了书房。那里铺着一张小床,今晚他要在那里独眠了。
陆洁睡不着,翻来复去地折腾了一阵,只好打开床头灯,捧起一本书,看进去看不进去地歪着脑袋瞧。
很晚很晚的时候,于潮白起来方便。他看到陆洁这里还亮着灯,就拐了进去。
“还没睡。怎么,你哭了?”
于潮白伸出手抚着陆洁的脸。
陆洁自己摸摸,眼窝处果然有些潮。
“是怨我了?来来来,咱们现在就做——”
于潮白提高了声音,把做出来的热情洋溢着,手也就势向陆洁的小腹处伸过去。
“不,真的,没有怨你。快去睡吧,我也要睡了。”陆洁打了个哈欠。
“那好。亲爱的,做个好梦。”
于潮白再次轻吻陆洁的额头,然后才离开。
做个好梦?再没有什么梦了。
当然,也没有什么怨,有的只是倦。
我们是倦偶呢,陆洁朦胧地想。
……
陆洁在厚毛毡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泽玛吉和泽尔车都守在她的身边。
“醒了,醒了——”
泽玛吉和泽尔车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你们这是怎么了?”陆洁觉得挺奇怪。
“陆,你睡了一天一夜呢。”泽尔车的神情中仍旧留着担心。
“可不是嘛,陆。你这样睡,泽尔车就乖了。他从来没有这么乖过,泽尔车。”
泽玛吉瞧瞧泽尔车,再瞧瞧陆洁,笑了。
泽尔车的手里还拿着那个煮药的陶罐,他将罐子晃了晃说:“陆,你饮多了。回魂根,断念草——”
陆洁点点头。
陆洁已经弄清楚了,看来“回魂根”和“断念草”熬出的汁水,有明显的麻醉和镇静作用。吉玛人用它们医治男女之间的“迷症”,与其说是治疗,毋宁说是一种原始的朴素的劝诫。
当天上午,泽尔车到山上砍柴的时候,猎获了几只箐鸡。泽玛吉对泽尔车说,去送给采尔珠两只吧,过些日子果错就要过继给她们家,顺便看看她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泽尔车也想去自立门户的三姐家串串门儿,她住的拉努瓦寨不算远,骑马也就是半个小时的路。泽尔车备马的时候,陆洁知道了,她说,她也想去瞧瞧拉努瓦寨,
瞧瞧采尔珠的家。
泽尔车显然很乐意与陆洁一起相伴前往。走马不大,两个人都骑上去马儿太吃力。让陆洁单独再骑一匹马吧,泽尔车又担心她会掉下来。结果只好由陆洁自己骑在马上,泽尔车呢,就在旁边牵着马缰绳。
骑在马上的陆洁的确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其实,她到采尔珠那儿去,完全是为了于潮白。自从朝母节那天再次与采尔珠谋面之后,陆洁就大致推测出采尔珠就是于潮白在札记中反复提到的那个“哦耶”了。如果这个判断属实,那么于潮白肯定
会在采尔珠那儿露面的。
马儿一路行,陆洁一路想着心事,惹得泽尔车时时地惊叫,“陆,小心”“小心,陆”——
陆洁注意了,稍后又走神。走神了,赶忙再注意。弄得她自己心中也暗暗自嘲,看来什么“断念草”,什么“回魂根”,都无法断掉她对于潮白的牵挂。暂时的麻木和忘却之后,带来的是更明晰更强烈的专注。此情真是无计可除,下不了眉头,老挂在心头啊。
泽尔车和陆洁的到来,使得采尔珠家里就象过节一样热闹。采尔珠亲自下厨,动手烧菜。烤鱼干、盐水土豆,都是些吉玛人的家常菜。但是,也有与众不同的。一是熏猪唇,腌制的猪唇肉,用松枝熏过,然后用辣椒炒,虽然辣了一些,却出奇得香。
再一个是她家的苦荞酒,酒汁浓厚,酒味儿醇香,陆洁喝进一口,立刻觉得身上发热,弄得她连连吐舌头, “哟哟,你这是什么酒呀,好大的劲!”
采尔珠说,“苦荞呀,是苦荞。一样的——”
泽尔车在旁边得意地插话,“不一样,不一样。苦荞是苦荞,我三姐家的,一碗,山猫醉倒了。”
仿佛在验证泽尔车的话,陆洁喝下面前的那碗酒,不一会儿就觉得双脚发轻。看看众人,全都若无其事,显然他们对这种酒早已适应。众人谈笑风生,频频地举起木碗,说着吉祥和祝福的话 。
“唱啊,唱起来呀——”
大家都朝着采尔珠击掌。
喝了酒的采尔珠更显得容光焕发,她的脸颊象杜鹃花一样绯红,黑玛瑙般的眼睛熠熠生辉。她把头一扬,一串悦耳的歌声就在木屋里回响起来。
“挂在天上的月亮啊,
最亮的时候只有三天。
火塘边上的妈妈啊,
对儿女一辈子都温暖
…… ”
当采尔珠歌唱的时候,众人都用筷子敲着木碗,嗒嗒嗒嗒地击响节拍。跟着那
节拍,大家也亮开嗓子,一唱三叹地做着应和。
一首歌接着一首歌,一碗酒接着一碗酒,越喝越高兴,越唱越起劲儿。陆洁渐
渐地融合了进去,跟着唱,跟着喝,不知不觉中,竟有些醉了。
这时候,陆洁又想起了朝母节那天,采尔珠在梦姆湖边唱歌时的风采。她禁不住感叹地对泽尔车说:“你这个姐姐,唱得真好。”
“那当然,”泽尔车自豪地说,“陆,你不知道,吉玛山最能唱的,就属我家三个姐姐呢。”
陆洁听了,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心神有些游走。
泽尔车以为陆洁这是不相信他的话,便急切地解释,“陆,不信你到我三姐屋里瞧。好多东西,唱歌得到的。”
陆洁于是真的要去看。
陆洁是远道而来的女客,她提出的这个要求,采尔珠很爽快地答应了。于是,她们俩就从火塘边起身,一前一后地上了女楼。
推开房门,陆洁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采尔珠的卧榻。说是卧榻,其实并没有床,只是在靠窗的屋角铺了厚厚的毛毡,毛毡上又垫了靛蓝色的手织麻布单。
与卧榻挨靠的两面木板壁,显得琳琳琅琅。那是因为挂着和贴着许多色彩和样式都分外引人注目的东西。
一个大花环,是用几种不同的树枝条和花朵编就的。虽然红花绿叶已经枯干,但是依旧可以想见当初的美丽。
几挂多彩的项链:白贝壳,绿松石,红玛瑙,黑水晶。
一块花头巾,是细软的丝质品。花色和样式都是最流行的,它显然来自某个遥远的城市。
……
“采尔珠,这都是你唱歌得来的奖品吗?”陆洁好奇地问。
“奖品,唱歌?”采尔珠直爽地地笑了,“陆,对,是唱歌,是依塔奖给我的哟。”
陆洁听明白了。她仿佛看到一个又一个吉玛男子倾慕地向采尔珠走来,手里捧着表达他们爱意的各式各样的信物。
陆洁情不自禁地走近那些信物,仔细地端详。
陆洁的目光移动着,慢慢地停在了采尔珠的绣枕边。在绣枕旁靠着的,是一个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乳白色的机面,深黑色的机身,一侧有两个圆圆的音量和频
率调谐钮。它虽然有些旧了,但看上去仍然洁净而精巧。
“能看看吗?”
采尔珠点点头。
陆洁转动开关钮,略做调谐,电子乐队就嘭嘭嚓嚓地奏起来,一个悦耳的女声在那伴奏声里自如地浮游。
(作者杨东明,国家一级作家,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河南省作家协会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