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岳阳市中医院，谢雨梦躺在病床上，她右侧乳房上巨大的肿瘤有皮球大小，不得不用白毛巾盖住。图/记者吴雯芳
8月24日，岳阳市中医院，36岁的谢雨梦躺在病床上，等待着切片结果。
右侧乳房上巨大的肿瘤成了她的噩梦。近一年半的时间，肿瘤从花生米大小变成皮球大小，甚至溃烂、发臭、长蛆。她寻求过多种方法自救——服用偏方、吃“素食”，甚至被人使用放血疗法。唯一没做的，就是去正规医院治疗。
直到奄奄一息，她才同意去医院寻求手术治疗。医生给她的答复是：来晚了。
自救
偏方、素食，成为她寻求治愈的方法
事实上，从2016年3月发现肿块开始，谢雨梦就不打算手术治疗。她选择定期去医院检查。
当年4月12日，她来到岳阳市二医院检查，超声结果显示“考虑为乳腺癌”。医生建议她手术，被她拒绝了，她想保守治疗。丈夫石桃红多次劝说，但她都不同意。石桃红说，谢雨梦不同意手术的原因，一方面可能是顾虑家里的条件：石桃红靠打零工为生，家里的经济状况实在不太好。另一方面，在谢雨梦的认知里，肿瘤是慢性病，慢性病就可以调理。
食疗，是谢雨梦选择的第一种方式。将近一个月时间里，她喝了大量的蔬果汁。“胡萝卜、西芹等，我一袋袋从菜市场搬回来。”光是胡萝卜，石桃红就搬回来七八袋。
去年5月份开始，石桃红去贵州打零工。肿瘤未消的谢雨梦又换了一种方式，求助偏方。在朋友的介绍下，她前往广州，找到了“专门给官员看病”的殷姓“中医”，他号称“有独家秘方可治疗肿瘤”。殷姓“中医”说3个月包好，但花了10万元，换来的结果是，包块越来越大。
这个时候，佐丹力159素食全餐出现在谢雨梦的朋友圈里。这一产品号称有159种“天然食材”，有随餐、代餐、换餐三种“食疗吃法”。在《南方周末》的报道里，佐丹力“159”没有一家实体店，所有的销售都通过网络完成。报道提到，“159”的销售模式是“通过拉人头形成金字塔销售模式，上线吃下线”，有一定的典型性。
但谢雨梦成为这一产品的忠实用户，还成为了这款产品的代理。她很快就开始“辟谷换食”，以便达到朋友们宣称的“排毒”疗效。一开始，她7天不吃别的任何东西，只吃“159”冲泡食品。最长的一次，是今年2至3月期间，她连续坚持了37天。
而那个时候，她胸口的肿瘤，已经突破皮肤，往外长出来。
推手
肿瘤长大，朋友说是在排毒
在159网络销售链里，拉谢雨梦入伙的李女士是她的“推荐人”。之后，谢雨梦又认识了李女士的推荐人方先生。
在159各类微信群里，她的朋友们都在分享159的成分、原理、案例。谢雨梦深信不疑。而正是上述的方先生，推荐了谢雨梦在今年6月去了广州一家“慈善类医疗场所”。
石桃红告诉记者，这家“慈善类医疗场所”，对外宣称“看病不收钱，患者可往功德箱里投钱表示一下”。在那里，坐馆的张医师和他的徒弟都不是穿着白大褂，而是汉服。
去之前，谢雨梦对此信心十足。“我相信朋友，他没必要骗我。”到达广州后，她才发现，那里只有刺血和针灸两种疗法。
石桃红说，到了那里第二天，张医师的徒弟们准备对妻子实施“放血疗法”。石桃红见到了让他咋舌的一幕：他被拦在外面，等他进去时，妻子躺在那里，地上一个脸盆，里面“有斤把血”。
他问：“怎么这么多血？”徒弟告诉他：“要把毒血换掉。”
十来天后，谢雨梦又经历了一次放血疗法。“这一次，她出了很多汗，走路都没力气了。”石桃红说。
记者了解到，在广州的那一个月，谢雨梦时常在微信里和方先生交流这次治疗的感受。在第二次放血之前，方先生在微信里“鼓励”她，“以前累积毒素和您吃中药的毒素需要排出来，它必须有个出口。”
谢雨梦也觉得，这或许真的就是身体在“排毒”。
回家
早知道这样，可能会选择手术
在广州期间，谢雨梦也试图在微信上和很少露面的张医师交流肿瘤的发展，但张医师除说过一次“这是好转反应”外，很少回复。到了7月25日，胸前溃口越来越大，谢雨梦撑不住了。她惊恐地给张医师发微信，“好恐怖啊，该怎么办啊！”
直到第二天下午，张医师才发来一条语音回复：我再给你开一个方子，吃几天药，然后再说。接着，他发来了一个“当归、丹参、乳香、没药各6克，煎药。每天一剂”的方子。
石桃红不愿再等了。7月22日，石桃红不顾妻子的劝阻，将她患病的消息告诉给在邵阳娘家的亲戚们。7月28日，在亲戚的要求下，石桃红抱着已经奄奄一息、无法行走的谢雨梦，坐上了回岳阳的高铁。
亲戚们赶紧把她送到岳阳当地医院检查。医生看了一眼，说了句“晚了”。石桃红记得，听到这句话，一向没表现出软弱的谢雨梦“一下子没了主意”。
次日，亲戚们把谢雨梦送到了湖南省肿瘤医院。诊断结果不乐观。医院的诊断书上写着：临床诊断为右侧乳腺恶性肿瘤，患者病情晚，体质差，无法手术治疗。医院建议家属，送病人回岳阳当地医院做穿刺，确诊病情，再来看是否能够手术。
从长沙回到岳阳，谢雨梦还试着找到“健康疗法”。这一次，她得到的方子是“调整心态”，然后用姜粉涂抹患处，喝姜汤。家人不断地劝说，8月15日，谢雨梦决定听从家人的意见，再次去医院做检查。
“这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了，她想抓住。”石桃红说，“只是，没了收入，治病的钱从哪里来呢？我们真的想不出办法了。”已经戒了3个月烟的石桃红，又抽起烟来。
姐姐谢红（化名）回忆踏进谢雨梦家门的那一刻，哭了起来。她说，一进门，一股恶臭从房间里飘出来，妹妹躺在沙发上，眯着眼，右侧乳房前的肿瘤，伤口已经溃烂，还生了蛆虫。
谢红说，小妹十几岁时，父母接连去世，谢雨梦之后辍学打工。在谢红眼中，谢雨梦是一个“有什么都自己扛着”的人。可能正是这种要强的性格，让她不太容易听进家人的意见。
8月24日，谢雨梦在岳阳市中医院的病房里，等待着切片结果。
对话
记者：你很相信你的那些“朋友”？
谢：非常相信。我觉得，他们没有必要骗我。
记者：你对“159”抱有什么期待？
谢：“159”没有宣传说可以治病，它不是药。但可以综合调理身体。我就希望对我的身体有帮助，让身体达到调理效果，完全变好。
记者：6月份去广州的时候，你抱着什么样的想法？
谢：我去之前，其实信心十足。我听朋友说，张医师是个老中医，而且那里是慈善类型，接待的病人都是疑难杂症，我觉得那里能治好我。
记者：去了之后呢？
谢：去了之后发现，那里只有刺血和针灸。看到放血，也还是有些害怕。但是看到那里有很多人（患者），也有很多治好的案例，就稍微放心了。因为他们治疗的原理我觉得有道理：不吃药打针，而是根据人体的状态来进行调理。
记者：你相信放血是排毒吗？
谢：只能相信了，没有选择了。
记者：为什么不愿意相信西医？
谢：就是害怕。
记者：如果回到一年半前，刚刚发现肿块的时候，会选择动手术吗？
谢：如果早知是这样……会吧。
